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靖】少年看却老 7-15(夺将番外四)

【靖苏靖】夺将番外四:少年看却老



7、

 

无论如何,这一次,梅长苏的病势虽有起伏,还是慢慢好了些,正如,他自己一口咬定的那样。而萧景琰的心境,倒似早他一步,又自我振作了起来。

 

那个清晨,萧景琰起身后用凉水洗了脸,又独自去藏书楼站了一阵,眺望大江,回来他就叫人抬了架屏风放到床前,上面悬了幅很大的疆域图,这样梅长苏不用起身,就能与他畅谈所思所想。

 

毕竟,养病忌讳劳神,但更需要好心情。

 

安抚南楚,是梅长苏为萧景琰布局天下的第一步,唯有南境安定,大梁后顾无忧,来日方可放手北战。

 

此刻,梅园中,这件大事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浓重的药气中,他们平静而愉快的讨论着,大胆而勇敢的探讨着一条,可能只有一人能走完的路。

 

 

午间,梅长苏小憩醒来,觉得呼吸又平顺了些,只头还疼,发沉的疼,掺杂些许晕眩感。病了这么多年,诸种不适,梅长苏已很熟悉,这点头疼不难忍耐,他也不言语,只依旧靠在枕上,闭目养神,却听院内有沙沙的声音不绝。

 

怕搅扰他休息,那动静很轻,却是活泼泼的,倒像在扫雪?

 

梅园主人爱雪,无论住在哪里,他屋前的雪是向来不扫的,是谁如此大胆?梅长苏一时好奇,不由忘却了不适,起身出外探看,却见萧景琰正站在院子中央,很神气的拄着把老大的竹枝苕帚,指挥众人打扫院中积雪。

 

那人听见他的动静,便回眸一笑,带些得意神气的道:“我军已是犁庭扫穴,先生可来迟了!”

 

梅长苏稍微一愣,眸光一扫,诚然,他这一觉睡下来,庭间积雪,无论是行人小径,还是山石之间,皆被萧景琰扫了个一干二净,简直片甲不留。

 

但,打扫之后,似乎也不算坏,最少,让正头疼的人一眼看去,四下显得很清爽,甚至,明明是阴天,却也平增几分宽敞明亮的味道。

 

而梅长苏一怔的功夫,萧景琰已来到他身边,这人一手还提着苕帚不放,另一手却如变戏法般在他眼前飞快一晃,露出掌心里一个浑圆的雪球,半开玩笑半是讨好似的道。

 

“莫恼莫恼!西廊的雪最好看,我没扫!”

 

 

8、

 

家里的雪还是要赏,不能辜负。

 

萧景琰准备得很好,西廊前一树红梅参差,与檐上白雪相映,梅长苏最喜欢的一棵大松树下,此刻还多了两个圆滚滚的小雪人,相顾而立,更妙的是,这俩雪人还各自裹了一蓝一黑两件小披风,样子神气得很!

 

廊下则摆好了帷帐和火盆,火盆里的银碳烧得恰到好处,火红的炭火,看着就觉得暖和,再加上辟寒香,常人驻足片刻都要热得见汗,梅长苏却是才坐下,就将双手都伸过去烤火,边烤倒也惬意的舒出一口气。

 

他就那样看着庭间白雪、红梅、雪人,片刻,眸光一闪,眉间宁静中似乎又多了几分亮色,忽尔闲闲似的道:“景琰,那年在西厉,你坐在那里嚼草根,没一点防备见人就乐,你那时,可知我在想什么?”

 

如何突然说去了那里,萧景琰稍微一愕,却也深感趣味,他侧首看了梅长苏一眼,却见这人安安稳稳在烤火,什么也瞧不出,他想想一挑眉,爽快道。

 

“我那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人可真好看!后来才觉得不对,你该不会是,正琢磨该怎么揍我一顿吧?”

 

萧景琰的语气活泼,梅长苏低眉一笑,目光还是平视自己放在火盆前的手,却道:“不对。我是想,怎么景琰坐在那里,天都亮了,好像太阳突然升起来一样。”

 

他始终没看萧景琰,只将手随意翻了一下,去烤另一面,便继续道:“你登基那年,我也这么想,我的萧太阳就那么升起来了,真让人高兴,就像,我方才见你站在那里扫雪一样。”

 

这,这种话,这家伙怎么能突如其来的,让人没一点防备就说?

 

虽说这么多年了,萧景琰还是脸上一红,重逢那天的情景,他记得比梅长苏还清楚。那本来就是个大晴天,城墙上的窟窿有多大,修不起墙的燕老大有多穷,那阳光就有多灿烂耀眼,可,梅长苏说得也不算错,他自己见到那奇怪的病书生时,好像也觉得,怎么天空都被照亮了似的?

 

原来时至今日,这份感觉也从未变过。

 

 

雪赏到最后,梅长苏大概终于烤暖和了,忽尔兴起,催萧景琰去取他的琴来,说是要即兴作一首“白雪歌”。

 

萧景琰看着他那瘦骨嶙峋的手,“嘿”了一声,倒真依言站起身来,片刻,带回的却不是琴,而是个暖暖的手炉。他一路木着脸,如此皱着眉,把手炉塞给梅长苏,自己目中却掩饰不住的又露出了点得意的神气。

 

赏雪抚琴,本是雅事,奈何遇到水牛陛下。

 

梅长苏似也一怔,重新打量了一下差不多每天都捧着的手炉,手指还无意识的搓了搓炉子,而他家陛下却又份外慢吞吞的从袖中摸出了一只羌笛。

 

不同于江左梅郎雅擅音律,萧景琰多年来,始终只会吹羌笛,会的曲子更少,吹来吹去,也只有他在西厉小城时学会的那几只北地民歌,大概,是这些年下来,他只有那会儿才有时间。

 

这一日,西廊雪如此静穆温柔,萧景琰吹奏的曲子,却有铿锵的金石之音,意气风发,依稀可闻战鼓声声,战马嘶鸣,慷慨激昂。梅长苏是刚从战场回来的人,一身征伐之气尚未散去,沉在骨子里的豪情,几乎就要被这音节带起来。

 

之后曲子却是一转,仿佛大战已罢,到了凯旋之期,将军目光尽处,只余苍莽雪原,雪原尽头,是南归之路,回家的路。

 

吹到此处,萧景琰忍不住看了身边人一眼,是啊,他先冒着大雪,从东大营赶到西大营,就是想见到这个人。之后,他们这一路南归,又是坐船,又是乘车,颠颠簸簸,他其实一直都在想,他要去接了先生,将这把瘦骨头好好抱住,带回家去养病,不是金陵,是带回他们的家。

 

不知从何时开始,梅长苏与他相视一笑,抬手就在铜手炉上敲了一下,音节有些闷,这人也不介意,就这样扣着节奏,有模有样的敲着手炉,加入了他的笛音中。

 

真是奇了,手炉也能弹,还弹得颇有韵味,只是,既然是弹手炉,就与梅长苏平日抚琴不同,少了些流转之美,多了些质朴。

 

就在他加入的那一刻,曲子的旋律似乎又欢快开阔起来,如同两只大鹏鸟一般,飞入高高的天空。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

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

……

 

这些道理,他们如何不懂,也自有这份豪气,为这大好河山,又何惜马革裹尸?

 

家与国,既然以身许国,便顾不得家了,可,这也并不代表,家不是重要的地方。梅园这样好,他们这一生,却没有多少光阴能在此共度,一起看场雪,都很难得,但,有这难得的一刻,得知己如此,也并不能称为遗憾。

 

 

9、

 

南楚文书送到那天,萧景琰本已批阅完了奏折,正坐在室内,一如既往,在梅长苏的督导下,整理炉中的霜灰,准备焚香。

 

香炉、炉灰、香箸、香铲、香炭墼、云母片等,案前摆满一大片,萧景琰不觉已正襟危坐,如临大敌。调香是个细致的活,炉温需不断调整,而萧景琰多年以来,始终只会烧一种香丸,辟寒香是也。时至今日,熟能生巧,他勉强可以做到不烧焦,而用梅长苏的话来说,景琰调香,总是“急功近利”,常把炉温调得过高,以至于香气一味浓烈,毫无底蕴。

 

话虽如此,日常燕居,江左梅郎总是笑眯眯袖手看着,极少插手,任他家陛下惯常的微微皱着眉,极是严肃认真,却也了无余韵的折腾各种香料,哪怕衣上偶尔被熏出焦味,也一派坦然,毫不介意。

 

这一日,大雪初霁,天光映着雪光,室内也十分明亮,辟寒香幽幽的蜜韵中,药炉也正在温火上缓缓煎着,萧景琰身侧,新放了只高大的素白瓶,里面供了一枝色若胭脂的梅花,梅枝虬曲,足有半人高。

 

这自是梅长苏的主意,他病势稍起,脑子就又活泼泼动了起来,他一早催萧景琰去折梅,指明了要红梅,还要没开花的。

 

等萧景琰取了梅枝回来,这人又叫黎纲翻出了五六只瓶子,挑选之后,选了现在这只,梅长苏亲手插好了,择一角放下,之后又推搡着萧景琰坐到梅瓶旁边,自己则拥裘而坐,看花兼看人,神色惬意。

 

这人精力稍好,就是这样子,萧景琰略觉哭笑不得,却也有点高兴,便由着他的性子折腾,但,说也奇怪,梅长苏这一起身,好像整个屋子都跟着生机勃勃起来,倒像春天要来了。

 

 

就在这时,南楚文书又送来了。

 

萧景琰洗了洗手上的灰,才不慌不忙展开一阅,只看数行,剑眉轻扬,信手将其递给了梅长苏,那是南楚求好的文书。

 

战事之初,南楚一直观望,而这一战打下来,梁师兵锋所到处,以睥睨之势,逐敌千里,不但胜得漂亮,且速度极快,如此,南楚举国震动了,深知这位梁国新帝,乃是雄主,不是从前那些庸碌之辈。

 

既是求好,楚主卑辞厚礼,奉上无数奇珍,文书之外,还有份长长的礼单,是南楚几代皇帝的内府积蓄的精华,许多宝物的名字,萧景琰闻所未闻,倒是梅长苏博闻强记,能说出不少典故。今日左右无事,两人便如此一读一说,倒也热闹。

 

梅长苏的口才好,将这些宝物的来历讲得十分有趣,不独萧景琰,连来诊脉的晏大夫都听得驻足了。

 

说到最后,梅长苏累了,萧景琰打发他去休息,晏大夫却十分罕见的管萧景琰要了那张南楚的礼单。

 

 

10、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后来的“世说梁语”有这样一段趣闻:

 

“梅公有纵横之才,为帝定谋天下,帝视为股肱,以手足待之。然,公有沉疾,又勤劳王事,左右常恐公将不寿。鉴煌三年,南楚献诸色异宝,帝躬履节俭,以示四方,不设内库,尽将宝物分赐有功将士。公亦得赐,有奇药,病竟痊愈。帝甚喜,亲往视病,执手曰:此乃天不叫公弃朕,大业可期也。”

 

 

11、

 

记录不过寥寥数笔,而当是时,实际情况要复杂艰难得多,最后,又是梅长苏自己拍板,决意放手一搏,大胆接受了这个新的治疗方案。所幸,一切皆极其顺利。

 

而梅园之外,各路大军也正缓缓归来,大胜之后,将士们士气旺盛,而这两、三年来推行的军制改革,也初见成效,左右调度,十分得心应手。

 

此刻,这位青年君主的眼光,其实已越过了这场国人欢庆的大胜,先一步投向了更远的方向,一个被后世称为“鉴煌之治”的时代,那宏伟蓝图,已初步在他脑海中出现。

 

萧景琰甚至在梅园中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好像昂然立于天际,夜空蔚蓝澄澈,他身边有许多光点,不住的跳动,那是苍穹中耀眼的星星,他含笑看着,看久了,忍不住便伸臂去撷取最明亮的那颗。

 

握星在手的那一刻,他听见了熟悉的马蹄声,有天马呼啸着驰到他身边,还绕着他转了一圈,梅长苏就坐在马上,依旧是缓带轻裘的模样,笑眯眯向他伸过一手,似要邀他一同遨游九天。

 

醒来后,萧景琰把这梦如实讲给了他家先生,梅长苏饶有兴趣听了半天,问前问后,漆黑的眼睛亮闪闪的,眸中带笑,最后戏曰:“陛下摘了星星?可否容臣一睹?”

 

萧景琰嘿了一声,在他闪着星光的眼睛上重重亲了一口。

 

 

12、

 

梅长苏身体刚有起色,就想搬回藏书楼去住,江左梅郎素擅辞令,知道如何让他家陛下心软,说得可怜巴巴,道是,他半生都在勤劳王事,又蒙陛下知遇,已决定以国忘家,不敢辜负,这次离开梅园,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心爱的藏书楼……

 

萧景琰还是狠心拒绝了。

 

为哄骗他家先生安分养病,萧景琰也是着实动了些脑筋。他请晏大夫看好梅长苏,自己带上甄平,拿着这人信口念出的长长一张书单,去了藏书楼,小心搬回两大箱梅宗主宝贵的藏书。

 

不独如此,趁梅长苏守财迷似的收拾他的书,萧景琰又去园中转了半天,带回两盆矮松,一瓶红石竹,一碟颜色鲜明的橘子,还有株小小的橘树。

 

萧景琰一早留意到,越是冬日,万物萧索,梅长苏越喜欢在眼前点缀些清供,不知有多少次,他见到这人一身素袍,在室内明亮的地方,或站或坐,身姿挺秀,笑眯眯的端详着一盆绿得可爱的草木,不一会儿功夫,就能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有声有色的告诉他。

 

这一次,梅长苏见到橘树,果然眼前一亮,放下书上前观看。

 

矮松和红石竹就是梅园里种的,萧景琰老实不客气挖了回来,重新栽到盆中而已。陛下大概自己也觉得不像样,又低头四下扫荡了一番,好不容易在池边捡到两块圆石子,石上苔藓还未全然冻死,半枯间还有些苍绿色,他自认十分好看,便一起放在盆里,充当是新的,拿去糊弄他家先生。

 

橘子却是岭南来的江船才运来的,萧景琰叫人下山去江边买的,运气甚好,不但买到了橘子,还有棵橘树。种在盆里的橘树不大,也谈不上姿态,却也枝繁叶茂,绿叶中还藏着半青半黄的圆果,果然是“青黄杂糅,文章烂兮”,有种欣欣向荣的味道。

 

梅长苏信口便吟道:“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这是“楚辞”的句子,萧景琰立刻欣然答道:“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13、

 

萧景琰的心情是这几年来难得的松快。

 

这一夜,外面又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廊下是飞雪,室内却静静燃着炭火,前些日子摘回来的红梅,开得正好,橘树上的圆果也更金黄了一些。

 

梅长苏和他围炉聊到半夜,精神依旧很好,丝毫不困,还兴致勃勃的跟他说,新近在书上看到一个酿酒的方子,是收集梅花瓣上的雪水,加入这样那样的材料,最后,还要在冬至那天,把酒坛埋在梅树下。

 

不知怎的,说的明明是酒,萧景琰却给说馋了,皇帝忍了忍,还是道:“你饿不饿?我去厨下煮点什么。”

 

梅长苏正满脑子都是风雅的梅花酒,忽闻此言,不觉就笑了。

 

 

或许是西厉小城那段经历,萧景琰即使恢复了记忆,也一直保留了部分“燕老大”的习惯,比如,若是夜深人静,其他人都睡了,他也喜欢自己动手弄点吃的。

 

即使是夺嫡那两年,最紧张的时候,萧景琰在朝堂上与他那两位皇兄一番针锋相对后,回到苏宅,照例会和梅长苏一起检讨得失,同时再准备应对下一战。

 

如此这般,他们常忙到深夜,有时吉婶已睡了,谈完正事,两人相视一笑,一轻松下来,常常就饿了。固然,梅长苏总会留些点心与他充饥,但,萧景琰有次不留神,说正事时就把点心都吃了,他索性就晃着袖子,自己去了苏宅的厨下,施施然煮了碗热腾腾的水蒸饼出来。

 

那个时候,梅长苏坐在一旁,看他半夜狼吞虎咽的大吃蒸饼,吃得脸颊都红了,与平日气冷如冰的靖王判若两人,便就笑道:“若太子见到殿下私下是这样子,不知作何感想?”

 

 

这段回忆,其实十分美好,是刀光剑影中,属于他们的一点小秘密。因为这缘故,萧景琰一直喜欢在苏宅自己做点东西吃,和梅园一样,苏宅,那是他的家,在自己家里,还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

 

只可惜,自他搬到东宫后,这种好事,基本就绝迹了。梅长苏固然常来看他,有时还会很贴心的带上吉婶做的点心,但,东宫毕竟是东宫,不能像在苏宅那样,为所欲为。

 

后来成了皇帝,就更不用想了。

 

不想,这点小小的乐趣,倒是这一刻,让他们重新捡了起来。

 

 

14、

 

梅长苏一醒,就觉得有些耀眼,他悄然起身,蹑足走到窗下,见外面一派银装素裹,雪光映着天光,十分明亮,而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雪,却在冬至这天早晨静静停了。

 

果然,冬至阳气起,大吉。

 

他不觉一笑,而肩上同时一暖,却是萧景琰随后而来,那人双臂一展,将大氅从身后裹在他肩上,人也睡意朦胧的靠过来,先在他耳后亲了一口,少顷,又愉快的打了个哈气。

 

 

雪止天晴,园中的空气十分清新,萧景琰火眼金睛盯着梅长苏裹上了重重冬衣,两人各自抱起一坛酒,先沿着竹径去了剑池。

 

酒非千金佳酿,却是两人前几天自己照着书本做的。到了池边,萧景琰亲手打开了其中一坛,倾酒入池,遥请那些留在梅岭雪中的三军将士共饮这庆功酒。

 

梅长苏则取出一枚折断的箭矢和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看了看,广袖一挥,掷入池中,箭上有大渝皇属大军的徽号,是他此战的斩获,石头则是萧景琰逐敌之际捡回来的。

 

四下白雪皑皑,池中剑气依旧,而天光云影移动间,明亮如镜的池水中,又徐徐浮现出剑影,如有万千英灵策马归来,与他们同饮此酒,同庆此功。

 

两人肃立半响,只相视一笑。

 

 

祭奠过赤焰,两人又扛起了另一坛酒,却是要趁着节气,埋在梅林之中。

 

梅长苏找到的古书上记载得很详细,梅花酒要在冬至那天埋在梅树下,等到来年夏天,大暑之日再挖出来,据说清冽非常,可以消暑。

 

萧景琰觉得这故事也还有趣,便兴致勃勃陪梅长苏折腾,至于那酒,大概是加了绿茵陈的缘故,颜色倒还漂亮,味道嘛,他酿造时便偷偷尝了一勺,说实话,有些酸,十分一般。

 

大梁皇帝并不觉得,将这酸酒埋在地下半年,就能变成书中描述的佳酿,何况,这才酿了几天,哪里是酒,至多只算酸水。这样的“酒”,两人自己喝也就算了,用来请赤焰将士庆功,萧景琰其实觉得有些寒酸,私心想换坛外面买的好酒,只不好明言。适才,他一边倾酒入池,一边就默默祭祷,许诺三军,今日暂且委屈一下,待他回京后,定然亲自去选坛真正的好酒。

 

话虽如此,活还是要干,所需工具,甄平早就留在了梅林外。于是大梁皇帝抱着酒,跟着他家梅帅在林中漫步许久,踏雪寻梅,终于选中了一棵得意的梅树,又在梅帅火眼金睛的指导下,皇帝挖了一个很方正的坑,小心把酸水深埋了进去。

 

忙完这件事,梅长苏的兴致显然更高,他拥着件厚厚的狐裘,又站在一树梅花下,言笑晏晏,风姿神秀,果然是一派“遥映人间冰雪样”的意思。

 

萧景琰看得十分得意,却又突然想起一事,虽说梅长苏一早跟他说过,昔年与峭龙帮老大绝非在这梅园之中,但,每次想起,那峭龙帮的家伙也曾见过他家先生这般神采,萧景琰便如痛饮了三斤发酸的梅花酿。

 

这种事,萧景琰自己也觉得幼稚,当然不好意思明说,唯独他在梅长苏面前,心里其实藏不住事,那人见他眼神,便知他的心意,嘿然坏笑道。

 

“景琰,今晚冬至,吉婶要做饺子,我替你多加三斤苦酒(醋),可好?”

 

 

15、

 

夜来不但有饺子,吉婶还下了汤圆,甚至,园中还挂起了花灯,这又是梅长苏的主意,说是大家难得一起过节,索性就不讲是什么节,喜喜庆庆,都凑在一起好了。

 

于是乎,萧景琰很难得的在宫外过了个佳节。

 

胡乱过节也不错,萧景琰还意外收了许多礼物,比如,梅长苏当席抚笛一曲,吉婶替他做了新衣服,黎纲、甄平送的也都是家常实用的东西。

 

唯独晏大夫的礼物有点特别,老人家十分得意的表示,他看护了多年的麻烦病人,煎的药材都能堆满几间屋子,乃至今晚喝罢最后一剂药,这治疗就功德圆满,剩下的只是日常保养和恢复了。

 

大梁天子是个老实人,十分高兴之余,也有点措手不及,只接连表示,他一点不知先生的安排,没给大家准备,实在失礼了。

 

席间,不知是不是梅长苏的安排,晚上的铜钱饺子,他一人吃到了三只,梅长苏一本正经的说,这是国运昌隆之兆,可以当成祥瑞,记入史书。

 

萧景琰被他说得呛了一口元宵汤。

 

 

饭后,众人很快识趣散净了,两人在廊下看了一阵灯,又下了两盘棋,皆是梅长苏输了,这人叹口气,掷子不再玩,只答应按照赌约,亲手烹茶待客。

 

夜来烹茶听雪,本是雅事,萧景琰却突然起身,说他又饿了,只让梅长苏稍后,自己施施然向厨房方向摸去,说是要去偷个馒头回来,边走,边再三叮嘱梅长苏把茶炉烧好,待他回来烤冷馒头吃。梅长苏只挑了挑眉毛,算作回答。

 

说来有趣,他家厨房,无论是哪个,景琰都很熟悉,吉婶藏起来的好吃的,有时他自己找不到,萧景琰却必能摸出来。

 

梅长苏一面等人,目光悠然抚过室内那些“清供”,微微而笑。萧景琰乱起八糟拼凑来的矮松、红梅等,经他重新修整布置后,似也有了几分姿态,最少,一派欣欣向荣。

 

江左梅郎风雅过人,然而,他真正喜欢的,或许不是这些雅事本身,赏梅也好,烹茶也罢,他喜欢的,其实是看景琰在做这些事。

 

他正想得唇角微微带笑,萧景琰就回来了,这次,这人手上没拿冷馒头,却端了两碗黑乎乎还冒着热气的药,却道。

 

“一早说过,这最后一碗,我要来陪先生喝,还要,定个新约。”

 

 

昔年,梅长苏在小城中答应过他,虽然此病恐不能好,此后十四年,却不会辜负,定要过好其中的每一天。

 

而萧景琰也一早想好,真到最后一刻,只剩下他一个,他也不会畏惧,那最后一碗药,他要陪梅长苏一起喝。

 

幸而,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今夜,他们确然要共饮最后一碗药,却是为全然不同的缘故,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梅长苏将药碗接过来时,亦有些感叹,却是挑眉一笑,道:“什么新约?愿闻其详?”

 

萧景琰倒是不慌不忙,他一面拿起自己那碗药,一面还从怀里摸出了两个冷馒头,笑眯眯的道:“我不但有药,还有两个馒头,看在馒头份上,先生最少也该陪我到耄耋之年吧?”

 

梅长苏朗然一笑,简单提起碗来,与他轻轻的认真一碰。

 

 

tbc


重发,昨天lof抽了,气。


1、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出自北朝民歌。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出自“胡无人行”,吴筠。

2、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出自“终南别业”,王维。

3、“橘颂”,感觉特别合适靖王。

4、摘星梗,灵感来自聊斋。

5、世说梁语,当然是瞎编,大意是,南楚献的宝贝里,刚好有能救宗主的药,所谓外挂,但外挂其实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如果没有靖王和宗主那一仗,南楚也不会献宝,所以是他们自己打出来的。

此处最后一句,灵感来自苏绰大大,小伙伴的梗!XD

苏绰大大去世时,他主公大哭表示:谁都不可能像我这样了解尚书你啊!燃鹅尚书你肿摸丢下我走了?我们的大业肿摸办呢?QAQ(“尚书平生为事,妻子兄弟不知者,吾皆知之。惟尔知吾心,吾知尔意。方欲共定天下,不幸遂舍我去,奈何!”)

那种蜜汁自信,很像靖王对宗主的啊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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