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昔我往矣 2.1

二、至近至远1(上)

 

 

 

除夕之夜,谁人与共?

 

苏宅的除夕虽然简单,却过得质朴温馨,有滋有味,门庭已打扫干净,迎新的椒柏酒、五辛盘乃至门神、桃符也早就备好了,入夜大家齐聚一堂,先吃了饺子,又一起给宗主拜了年,都祝他来年少病少痛长命百岁。梅长苏给众人发了红包,又打算去看飞流放烟火,再一同守岁,不料大家都怕他体虚,力劝他早些歇息,梅长苏其实还不累,他晚间本就少眠,这一日白天又为守岁,专门小睡了片刻,哪里还睡得着?奈何他才讨好过晏大夫,答应新年要处处听他老人家的话,不便出尔反尔。

 

众口一词,加上位脸黑如锅底的老大夫,智计无双的梅宗主亦是心虚无奈,只好一人默默熄烛休息去了。

 

黑暗之中,飞流的笑声渐渐远去,大概是众人怕扰了他睡眠,哄着飞流到外院去放烟火了。梅长苏阖着眼睛,调匀呼吸,静待他们走远了,才悄悄起身,偷偷摸摸地点了盏最小的青瓷灯,顺手拿起本闲书,倚在床边翻看,其实,也读不进去。

 

这岁除过的......

 

梅长苏也觉得自己像做贼,不觉失笑,没办法,眼下这身体,实在不争气,也难怪黎纲甄平总如临大敌,记得暮日那天,他们两个也是又埋镇宅石头,又烧避瘟丹,大动干戈,忙得不亦乐乎,因为折腾得动静太大,还被晏大夫教训了一番。

 

无益之事,想也无用,梅长苏又是一笑,摇摇头,也不知何故,他的思绪徐徐飘向了现在并不常去想的往事,或许是过年,他这次想到的是些从前欢乐的回忆。

 

他记得,自己约莫就是眼下飞流这般大小的时候,有那么一年,也是除夕,忘了是怎么又气坏了父帅,差点上家法,林家家法即是军法,非同小可,幸而景琰带着祁王哥哥赶来救他,祁王哥哥人品好口才好,哄得父帅大事化小,却又被聂真叔叔给父帅出了个馊主意,改为罚他在除夕夜戴上傩戏面具为大家跳傩舞,驱除鬼怪瘟神。

 

傩舞通常是选小孩子来跳,他那时已是赤焰少帅,当众跳舞,自觉大丢面子,还不如军法处置,偏偏赤焰智魂太难惹,祁王哥哥也不肯好事做到底,又是景琰这个好兄弟,同甘苦共患难,硬着头皮陪他当众跳了一次傩舞。

 

那日跳完舞,景琰拉着他,先皱着眉毛苦口婆心一番老生常谈,劝他以后切莫再生事惹林帅生气,唠唠叨叨说完了却又很义气地拍拍他肩膀叹道,没事!好兄弟就是用来背黑锅的!

 

梅长苏不觉一笑,萧景琰当年那一脸的窘迫,他现在都还记得。

 

正此刻,铃音忽然轻轻一响,梅长苏一愣,除夕夜半,景琰这个时候过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他陡然一惊,情急之下,倒生出些气力,飞快自床上跳了下来。

 

 

守岁钟声初响,宫宴尚未结束,靖王默默给母亲请了安,便悄然离席而去。

 

席上仍是歌舞升平,表演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实,太子誉王心思各异,贵妃与病中未能出席的皇后勾心斗角,靖王冷眼相看,只觉得累。

 

眼下并非清平之世,大梁立国以来,四境始终强邻环绕,大渝、北燕屯雄兵于西北,南楚虎踞西南,现虽暂时修好,但野心从未断绝。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而纵观今日大梁朝中,无论皇室贵戚,还是朝廷重臣,这些本该担负庙堂之责的人们,却似浑然不觉,眼中仅存一己之私,各个文恬武嬉,沉迷于党争,消耗的却都是大梁的国力。长此以往下去,此消彼长,国本危矣,他日战乱再起,这些人或是咎由自取,苦的仍是百姓。

 

冒着寒风匆匆回到靖王府,靖王才觉得舒服了些,因为要参加宫宴,他并未邀请军中兄弟们守岁,此刻,整个王府都十分安静,安静得有些冷清,并无一人,能让他尽情一诉,听他一吐胸中块垒。

 

不知为什么,靖王想起了那条刚刚建好的密道,密道的另一侧,有位待他既远又近,有时投合,有时神秘的苏先生。

 

夜已深沉,梅长苏身体不好,即使有急事,这样去打扰他,也甚是失礼。可,除夕之夜,不知谁人与共,靖王还是秉烛自密道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对面门前,密道有风,吹得烛光明灭不定,一如此心,靖王顿了顿,终于伸手轻轻把铃铛摇了一下,只摇了一下。

 

铃只一响,不过片刻,门就开了,梅长苏这次来得奇快,他亦是秉烛而来,头发未束,不及行礼,便开口道。

 

“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梅长苏畏寒,苏宅永远温暖如春,他一开门,靖王便觉得空气中有股融融暖意扑面而来,让人十分舒服,苏先生的话不算亲切,可目光殷殷,闪动着那种一贯急他之急的关切,亦如春风,吹入人心,吹散了他的满心焦虑。

 

“我,我来给先生拜年。”

 

靖王讷然,梅长苏愣了愣,淡淡笑了,他懂,靖王是寂寞了。

 

 

直到让进内室,俩俩坐定,萧景琰仍在不住口地道歉,他想,自己在宫宴中略有饮酒,刚才定是喝醉了,才会这么闯了过来,此刻头脑一清醒,致歉的神态真诚到近乎沉痛。这一遭,多礼的是靖王,不是他的谋士。

 

梅长苏陪着客气了几句,这深夜一晤,放靖王这么进来,其实不太理智,也不符合他近日一直刻意经营的主君与谋士间的君臣之礼,然而,有那么一瞬,他记忆中那个说着“好兄弟就是用来背黑锅”的萧景琰,忽与眼前不住道歉的靖王重叠在了一处,梅长苏心中一软,罢了,便浅浅一笑,摇手制止了靖王,换了不那么恭敬的口气道。

 

“殿下,无妨,真是无妨。一来,殿下召之即来,乃是苏某本职,何谈惊扰?二来,苏某本来也不困,只晏大夫非要逼我早睡,正在无聊,殿下来得正好!只小声些,被大夫听见,又要唠叨我这宗主。”

 

萧景琰本来尴尬万状,无地自容,听了这番话,总算好些。他觉得,梅长苏这次病后休养得不错,灯下看去,脸上似多了些血色,方才的语气也比平日略活泼些。

 

会开玩笑的江左梅郎,萧景琰莫名觉得亲切怀念,这让他想起两年前琅琊山上的除夕夜,于是,他也换了略活泼的口气戏道。

 

“苏先生别忘了,我也算是大夫。”

 

话题就此打开,两人近来接触日频,但所谈,大多与夺嫡相关,梅长苏虽然知无不言,但总恪守谋士身份,特别是那次府中相会后,似乎格外注意保持距离,相当一段时间,多余的话,几乎一句不谈。他是如此,靖王也就说不出什么。

 

这一晚,或是除夕之故,又或许,是两人都觉得寂寞,不经不觉,彼此都放开了些,谈得便深了。自然,丈夫间的话题仍不外乎天下事,萧景琰在他这里,终能尽情一吐方才宫宴上憋在心中的抑郁,滔滔不绝,梅长苏大部分时候只是听着,偶尔评论几句,他是博览群书的人,随意发表见解亦是精妙,但最重要的是,萧景琰心中很清楚,苏先生是明白他的。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2)

 

想说话的时候,能找到一个肯听且能听懂的人。

幸甚至哉。(3)

 

梅长苏确是知己,他明白,萧景琰此刻最痛苦的是种无力感,他眼见大厦将倾,亦愿担天下大任,却觉得自己能做得非常有限。

 

其实不然,梅长苏觉得,靖王只是久在边塞,对中枢事务不够熟悉,才会有无从下手之感,这不要紧,有他在,自能助景琰一臂之力。

 

有此一念,梅长苏便不动声色把话题渐渐引到这个方面,也是迁就靖王是习武之人,梅长苏为他讲解政务时事,常以战场做比喻,循循善诱,深入浅出,说得异常生动。

 

萧景琰凝神听着,意气相投,渐渐眉目舒展,不由便道:“先生,可曾听说过赤焰军少帅林殊?”

 

梅长苏蓦地一顿,手指先下意识往袖子里缩,脑中飞快把适才的话过了一遍,毫无破绽,都是符合他谋士身份的说辞,口中方道。

 

“略有耳闻。”

 

他掩饰得好,萧景琰并未留意,只依旧看着他笑道。

 

“先生说话的风格,有些像,很有些像我这位故友。”

 

哪里像?梅长苏笑不出了,这一瞬,江左梅郎心中许多念头过得快如闪电,却想不出方才是哪里露了破绽?亦不知萧景琰为何突然提起这话题?只好暂时报以沉默。

 

萧景琰果然继续讲下去了,他话说得很慢,那样子很怪,不像在怀疑梅长苏什么,倒像是他在努力回想些已经遗忘的事情,想得有点吃力。

 

“不,不是先生说的话像,是先生说话,像他打仗的风格,特别擅长反客为主。”

 

那一瞬,梅长苏懂了,自然。

 

萧景琰仍在艰难地回忆着,他脑中所有小殊的回忆都是一片模糊,但,这一刻,他很想把这些他所最珍视的回忆,与苏先生分享。

 

赤焰少帅,林家小殊,何止是驯烈马,挽强弓,雪夜单甲奔袭千里这么简单。

林殊,是不世出的用兵奇才。

 

当年赤焰军人才济济,大将十七,各有所长,皆能独当一面,而真正能被称为赤焰军魂的,却数军师聂真,便是这位赤焰智魂断言,林府虽是百年帅府,林帅更是大梁开国以来第一名将,少帅来日,必能青出于蓝。

 

林燮闻言,却是忧之深矣,他何尝不知这个儿子天资过人,却唯恐他太过聪慧不小心走偏了,是以林燮时刻警惕,对爱子要求近乎苛刻,于是,林殊不但自幼习武,更一早被送到黎崇老先生门下,不为学做文章,只要他明理正心。

 

这些记忆,有些是萧景琰自己残留的,有些,是他询问母亲后得知的。其实,连萧景琰都不知道,对林殊评价最高的,当是他的父皇,梁帝萧选。

 

赤焰案发那年,林殊才十九岁,年不过弱冠,而梁帝的第一道密旨,便是令谢玉务求格杀林殊。梁帝是林殊的舅舅,出手如此之狠,是他对这外甥太熟悉,梁帝知道,若叫此人不死,赤焰必定复燃。

 

自然,这些事萧景琰丝毫不知。他对小殊在军事上的记忆,主要来自一部林殊遗下的兵书笔记。小殊的笔记何以在他手上?过程已经泯灭,他记不清了,但那批注,他曾问过母亲,确是小殊的手书。母亲还对他说过,小殊是将门虎子,最恨别人说他是赵括,所以从不在人前妄谈兵法,但私下却读了无数兵书,且能融会贯通。

 

这些批注,是小殊十几年前写的,萧景琰征战十年后再读,依旧觉得很有道理。

 

是以这一夜,萧景琰一边努力回忆,一边与梅长苏说了许久的林殊,最后,他笑了,笑得很开心,总结道。

 

“小殊若能见到先生,必会千方百计将你招揽到他麾下,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1. 至近至远,引自“八至”,李冶,原句是“至近至远东西”。

  2.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引自“短歌行”,曹操。

  3. “幸甚至哉”,引自“观沧海”,曹操。

  4. 除夕、暮日、傩舞等风俗,参考“中国风俗通史魏晋南北朝卷”和“魏晋南北朝社会生活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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