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昔我往矣 3

三、四月十二

 

 

 

轰动一时的换囚案尘埃落定,何敬中、齐敏两位尚书大人黯然而去,至此,六部尚书已四易其主,太子誉王各损其二,皆元气大伤。细算得失,誉王多折了个庆国公,但太子又输了朝堂论礼,是以,双方依旧觉得算是平手,越发把对方恨得咬牙切齿,浑然不觉身边还有第三股力量正在默默壮大。

 

这半年功夫,朝堂上风起云涌,鬼神莫测,种种变故令人目不暇接,人间四季却是轮换如故,不经不觉,元佑五年的春天又已姗姗而至。

 

江左梅郎的新宅已修缮完工,梅长苏潇潇洒洒地请了几位熟识之人,趁着天气和暖,来他园中赏花饮酒,除了受邀之人,还有两位“客人”也不请自来,正是近来越发视麒麟才子为奥援的誉王萧景桓与他的谋士秦般若。

 

虽有不速之客,这日春宴倒也尽欢而散,江左梅郎善尽主人之道,还拿出了一本珍贵的琴谱,作为游戏彩头馈赠来宾,当真风雅。而誉王为刻意渲染他与麒麟才子君臣和谐,事后处处眉飞色舞的盛赞苏园一步一景巧夺天工,真不愧江左梅郎的居所,经他之口,苏宅的春日小宴俨然成了堪比当年曲水流觞之兰亭聚会的盛事,一时成了城中话题。

 

靖王自然不在受邀之列,他与梅长苏的交谊,目前尚属机密,只有极少人知道,不便在那种场合公开露面。然而,那春日小宴后不久,靖王却有幸得主人亲自相伴,也到苏园中踏月一游。

 

 

事情也是凑巧,那日靖王下朝后又从密道过来,先与梅长苏讨论时事政务,因事务繁杂,梅长苏便邀他一起用餐,边吃边谈,之后又一直说到月亮出来,才算初有结论。

 

靖王不曾想会谈这么久,他看看天色,心下颇有歉意,好在梅长苏大概下午休息得好,脸上并无倦色,靖王本想劝他早点安歇保重病体,但靖王是个厚道人,自觉自己坐下便是谈事,谈完正事就起身告辞,似乎不甚妥当,他犹豫了一下,想找个话题,恰好近日无人不谈苏园,便开口道。

 

“听说先生的园子改造好了,大家都说甚好。”

 

梅长苏正在喝茶,闻言似乎微感讶异,忽尔浅浅一笑道。

“殿下想不想去看一看?苏某领路。”

 

萧景琰半生军旅,并非风雅之人,真叫他鉴赏风景,喜欢的也是大漠黄沙,对小巧工致的园林之美并无感受,但话已出口,难得苏先生有此雅兴,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年春天要比往年暖和,梅长苏的精神不错,披上轻裘,带着萧景琰来到园中。建造园林的巧思,如何借景换景,萧景琰并无感觉,也领略不到,他倒是觉得,梅长苏的园子,泉石之美,殆若自然(1),整体格局颇为大气,景致也是天然疏阔,像苏先生自己。

 

此夜有月无风,空气中花香浮动,漫步片刻,萧景琰自己也觉精神一振,不觉便道:“养生以不伤为本(2),现在天气渐渐和暖,先生不要懒,正该每日这样走走,多活动气血,比先生日日喝那苦药汤管用。”他想想又背了一句书:“体已素病,因风寒暑热而发之耳,苟令正气不衰,形神相卫,莫之能伤也(2)。”

 

梅长苏报之一笑,淡淡道:“多谢殿下关怀,晏大夫也这样说,叫我有空去缓步登山,恢复体力。”

 

萧景琰深深点头,却又道:“不过先生不要去孤山,我听戚猛说,孤山上最近有个怪兽,常常袭击路人。”

 

梅长苏不以为意,只喔了一声。他这态度,萧景琰可不放心,有心多叮嘱几句,但,近来萧景琰多少摸清了苏先生的脾气,若是自己端着“本王”的架子,苏先生便也自在些,若是自己待他如友,苏先生便会刻意离得远些。是以,萧景琰顿了顿,到底把那句“或是哪日我陪先生同去”咽了回去。

 

此刻两人恰好走到几株梅树前,萧景琰素来喜欢寒梅傲雪的风骨,他自己王府中也有一片梅林,不觉驻足多看了两眼,道。

 

“先生选的是已长成的梅树,这几棵都甚好,不过树木新移,要成气候,还要一、两年。”

 

梅长苏点头道:“若是幼树,待它成年,还要十年。”

 

萧景琰心下蓦地一震,不由转头看他,月色清澄,梅长苏脸上却毫无自伤之意,他见萧景琰变色,反而一笑,摇手道。

 

“苏某没有别的意思,殿下误会了,苏某虽然体弱多病,但来日看殿下功成,君临天下,还大梁一个河清海晏,还是等得起的。”

 

梅长苏的神态宁静,仿佛方才全然是萧景琰想多了,他也不等萧景琰再说什么,便又悠悠笑道:“对了,苏某还要恭喜殿下,听说殿下又得良佐。”

 

他说的是蒙挚。

 

不久前,这位禁军大统领以探访旧部为由拜访靖王,之后,又碰巧发现了靖王府中密道,于是输诚,一切顺理成章。

 

萧景琰与蒙挚相识已久,互相钦佩,自然知道这位大统领的心地人品,更知道他那句“愿与故人站在同一立场”乃肺腑之言,但,萧景琰总觉得,这位执掌五万禁军的大统领,会这样痛快地在夺嫡中选择了自己,其中当有江左梅郎的斡旋。

 

无他,当日霓凰郡主在昭仁宫遇险,示警郡主的是梅长苏,通知萧景琰去相救的却是蒙大统领,自那之后,萧景琰就发现,梅长苏与蒙大统领的关系不一般。萧景琰心地磊落,不喜权谋是真,但这不代表他什么都看不出,苏先生会演戏,蒙大统领却不会,大统领待梅长苏的那种亲切是出自肺腑,掩饰都掩饰不住。

 

梅长苏是个神秘人,他自称初到金陵,人脉却似异常广博,许多人如穆府姐弟、蒙大统领,都与他相交甚厚。

 

眼下,梅长苏居然主动提到这个话题,本是个大好机会,让萧景琰追问下他与蒙挚的真正关系,然而,想深一层,梅长苏为转移方才的失言,竟不惜谈起蒙挚,萧景琰默了默,只是点头道。

 

“论德论才,蒙大统领肯鼎力相助,都是本王之幸。”

 

他极少在梅长苏面前自称“本王”,梅长苏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却又微笑道。

 

“对了,还有一事,苏某正要禀告殿下,四月十二......”

 

 

 

四月十二,宴无好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悬镜司的信号弹上天后,萧景琰便穿过密道,一直在苏宅等待,而梅长苏、蒙挚与飞流三人自谢府归来,已是深宵。酣战整晚,飞流无觉,蒙挚犹有些兴奋,梅长苏却显得十分疲惫,这晚并不冷,但他依旧斜坐火盆一侧,肩背微蜷,浑然不似平日坐姿挺拔,膝上盖着皮裘。

 

宁国侯谢玉,一代枭雄,太子最大的援手,这一夜,已然完败。

 

梅长苏早在年前便开始筹划此事,他曾轻描淡写地与萧景琰讲过一次。早在预演时,萧景琰便知梅长苏亦会亲自涉险,但,有蒙挚、飞流在,萧景琰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人,他倒不是特别担心。

 

而以梅长苏的神诡手段,谢玉有今日下场,萧景琰亦无须惊讶,但,谢玉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依旧召唤巡防营做困兽之斗,甚至不惜悍然射杀众宾灭口,这份疯狂狠辣,实在阴毒得出人意料。人心,果然只有人心最是难测。

 

这晚经历如此跌宕起伏,蒙挚是当事人,更滔滔说个不停,他是大梁第一高手,内功深厚,声音洪亮如钟。梅长苏只是抱炉听着,他这文弱书生经历了如此杀机四伏的一夜,打了个大胜仗,神色却只是平淡,既无畏惧,亦无喜悦。

 

梅长苏的计划如同一张大网,不发动时无声无形,一旦发动,数刃齐下,复杂精密,让猎物完全无处遁形,他大概还没机会从头到尾与蒙挚解释所有细节,是以,蒙大统领先与萧景琰描述今晚种种,又不断向梅长苏询问前因后果。

 

萧景琰借着灯光看去,他发现,梅长苏的双目已渐黯淡,却还强撑着打起精神,回答蒙大统领的各种问题,逻辑清晰,语气宁静平和。只蒙挚是个直人,细微之处总是领悟不到,好像总是听不懂,不时打岔,他重复追问着一个问题,梅长苏只阖了阖眼,微微点头。

 

萧景琰有一丝不忍,不由就自己接过话来,替他与蒙挚解说,梅长苏复又安静下来,眸光沉沉,手指不时微动,似在思考什么,只偶尔补充一二。如此话说了一半,蒙挚又提到萧景睿与谢家小姐。谢玉不是好人,他有今日全是咎由自取,可,景睿和谢绮却是无辜,景睿那孩子还好,毕竟是男儿,纵然经历痛苦,也总能再站起来,但,谢绮是闺中弱质,据说又正身怀六甲,受此刺激,但愿她能平安无事。萧景琰亦是叹息,而他没来得及答话,始终安静坐在一旁的梅长苏突然闷咳了出来,声音压得很低,手炉却已跌落在地。

 

梅长苏极力克制,然每咳一声,他的背便向下多弯一分,最终咳得深深弯下腰去,瘦削的双肩微微抽搐,背脊却仍紧紧绷着,蒙挚吓了一跳,跳起身来手忙脚乱地帮他抚胸拍背,梅长苏神态痛苦不堪,一手按膝支撑身体,另一只手却不住摇摆,似是示意两人无事,手背青筋毕露。

 

待梅长苏好不容易止咳,蒙挚也舒了一口气,正待叫他好好休息,却被梅长苏一把扯住袖子,梅长苏还是气息不稳,挣扎片刻,只说出了“猎场”、“南楚”二个词。

 

蒙挚不解,萧景琰却已明白了,他心中一震,转头对蒙挚解说道:“苏先生的意思是,后日围猎,大统领要找个机会震慑南楚使团,昭显我大梁军威,免得宇文暄见了今夜,以为我朝武将皆如谢玉之辈只懂争权夺利,便叫南楚又生觊觎之心。”

 

蒙挚恍然大悟,一诺无辞,萧景琰怕他再问什么,又叫梅长苏费神,便抢先开口,道是苏先生也该休息,不如大统领先行。蒙挚以为他有话要私下与梅长苏说,爽快告辞而去。

 

萧景琰索性代主人送了蒙挚一程,顺便叫苏府中人去服侍他家宗主,他把蒙挚送到内门前,又独自在外站了片刻。

 

夜凉如水,星辰满天,方才那一瞬,萧景琰有种奇特的感觉,他曾戍边十年,身经百战,深谙与强邻相处之道,唯有能战方能和,不想,弱不禁风的梅长苏,竟也能瞬间想到此处,竟然也有这份眼界。而他也忽然发现,比之蒙挚,反而是他,与这位他并不尽懂的苏先生有种无言的默契。

 

萧景琰默了默,估计梅长苏已缓过来了,才走回去,不比蒙挚,他还得通过密道才能回府。发作之后,梅长苏显得更是憔悴,病骨支离,他已无力起身,只是抬眼看了看萧景琰。

 

萧景琰静了静,道:“先生方才,才是国士之言。”

 

梅长苏微微一愣,漠然摇了摇头,他好像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唇角微弯,付之一笑,那一笑,却近乎惨然。

 

 

次日,谢府传出消息,谢绮受惊,当夜难产而死,孩子无恙,而卓青遥最终没能见到爱妻最后一面。

 

 

 

  1. “泉石之美,殆若自然”,引自“中国风俗通史魏晋南北朝卷”中居住与建筑风格一段,原文出自“南史”。

  2. “养生以不伤为本”和“体已素病,因风寒暑热而发之耳,苟令正气不衰,形神相卫,莫之能伤也”,引自“抱朴子” ,葛洪。


tbc


终于给老夫老夫阶段的宗主想了个合适的官称:梅侯。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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