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昔我往矣 4

四、吾道不孤1

 

 

 

雨下了半夜,直到清晨依旧淅沥不已,梅长苏服了药,坐到案前,他要趁一日中精神最好的一刻,处理下前两日病中积累下的江左盟各地传来的通讯。

 

厚厚一打信笺,江左梅郎记忆力惊人,读得飞快,几乎不假思索,边看边烧,最后只留下一件,仍放在几上。

 

江左门下,素来训练有素,黎纲见他处理得差不多了,便悄然上前,燃起一炉晏大夫新制的药香,换好新茶。

 

炉香袅袅,茶气氤氲,梅长苏自取了一杯茶,品罢,他重新拿起纸条又看了一次,才信手将其扔进火盆中,手指下意识地在衣角上搓了搓,便又提起笔,写了一封短笺,落笔如飞,几乎字不带点,写罢,便命人送往誉王府。

 

雨水湿润的气息中,炉香中沉水香特有的清苦甘凉之韵缓缓在室内散开,绵绵密密,丝丝缕缕,幽而深邃,微而不绝,梅长苏放下笔,起身踱到廊前,飞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为他披上披风,梅长苏对他一笑,摸摸他的脑袋,才转身去看院中雨雾,他的神态宁静澹然,唇角仍保留着刚才给飞流的温柔笑意,眸中却闪过了一丝冷戾,然后又复幽深。

 

悬镜司首尊夏江回来了。

 

 

 

围猎归来,萧景琰刚随大队回到金陵后不久,梅长苏忽然叫人禀告,请靖王殿下接上夏冬,同去天牢,找新任刑部尚书蔡荃帮忙,藏身隔壁囚室,不要露面,旁听他问谢玉一些话。

 

萧景琰有些诧异,夏冬是赤焰前锋大将聂锋的遗孀,深信其夫为林帅所害,因为对赤焰案的分歧,萧景琰与那位女掌镜使失和已久,加上夏冬的性情,恐怕不是他想接就能接的。不过梅长苏行事,向来有他道理,萧景琰也不多问,依言一试,夏冬果然随他来了,两人一路默默无语,夏冬面色虽冷,倒也不曾像平日那样冷嘲热讽。

 

蔡荃也是梅长苏推荐的纯臣之一,为人耿直干练,萧景琰在侵地案中与他合作过,两人性情相投,相处十分愉快。

 

蔡荃不但是纯臣,更是能臣,他的安排比梅长苏所嘱更为周到,他迅速将萧景琰与夏冬带入一间密室,此间位于关押谢玉牢房的西南角,这密室从外看去是堵平平无奇的三角墙,人在其内却能清晰听见三面相邻牢房内的声音。

 

两人初至,梅长苏便也来了,他已走进隔壁牢室,不慌不忙地假托誉王之名与谢玉对答,意图攻破谢玉的心防。这些话意义不大,萧景琰耐心等着下文,夏冬却游目四顾,她自幼在悬镜司长大,对天牢密室的种种布置,比萧景琰熟悉得多,她忽然眉毛一挑,比了个手势,似是示意萧景琰上前观看。

 

谢玉就在隔壁,萧景琰不知道这密室隔音如何,他虽不解夏冬的意思,却因不便交谈,便上前一看,原来墙上有个不起眼的小洞,却装了一块设计巧妙的单面水晶透镜,能让密室中的人观察到些许对面囚室的情形,而不会为对方发现。

 

那一侧,梅长苏端然而坐,双手垂膝,他一改四月十二那晚的病中颓势,姿态如同一只大鹰,睥睨众生,气势惊人,半带玩味地审视着他的猎物:谢玉。天牢在白天也是暗无天日,囚室仅有残灯,灯光明灭,照得梅长苏的脸半明半暗,他的眸中似有鬼火幽幽,深不可测,别具慑人之意,完全不是平素低眉浅笑的样子。

 

萧景琰只看了一眼,便把观察的位置让给了夏冬,而另一厢,梅长苏的谈话也渐渐转入主题。

 

梅长苏平日怎么和誉王说话,萧景琰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人和谢玉讲话时,与同自己说话的声音语气全然不同。

 

江左梅郎的声音有些冷酷,有些讽诮,仿佛声音中也戴上了面具,他漫不经心地挑起对方最感兴趣的话题,毫不留情地打破对方的希望,谢玉一代枭雄,竟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萧景琰凝神听着,他也发现了,梅长苏的目标并非谢玉,而是悬镜司首尊夏江。悬镜司一向立场超然,历代皆以不介入党争为铁律,夏江显然不是太子的人,而夏江与谢玉,这两人素日仿佛亦无私交,梅长苏究竟想知道什么?

 

那一瞬,萧景琰悚然一惊,夏江与谢玉,这两个人唯一的联系,正是十三年前的赤焰案!几乎就在同时,他听见梅长苏以一种特殊的,不带起伏的声音问道。

 

“聂锋是谁?”

 

萧景琰心头剧震,而他身边夏冬的脸色则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自天牢出来,萧景琰去了芷萝宫,这不是进宫的日子,但他此刻非常想见到母亲。从小到大,每次见到母亲,听她用柔软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萧景琰总会觉得,戍边十年的怒雪严霜皆同虚设,自己依旧如同孩童,依依倚在母亲膝前,安心快活一如当年那个有长兄挚友相伴,毫无半分烦恼的萧景琰。

 

可,这一日,他真正见到母亲时,却忽然发现,今时不同往日,他已长大,当有自己的担当。

 

十三年来,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这一刻尽数有了答案,这答案,却比他想象中更为残酷百倍。皇长兄,百年帅府,小殊,七万忠魂,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血淋淋的往事,如在眼前,杀声震耳,如同噩梦。

 

萧景琰知道自己有责任,他急迫地想为这些人做些什么,必须为这些人做些什么,除却他,这世间可能再无一人会为这些人做这些事。可,所有刚刚得知的惊心动魄的真相,他不能告诉母亲,让母亲徒生烦忧,于是,他只能说。

 

“母亲,我想小殊了。”

 

 

 

他去找梅长苏。

 

萧景琰先在密道中默立许久,自己再三努力沉了沉胸中激荡不已的气息,这才拉铃,开门的是甄平,来得很快。甄平见面躬身一礼,答了句“宗主在书房”便不多言,照例引他前去。

 

苏宅有点古怪,已然入夜,然,这日书房之外,黎纲、飞流和那位晏大夫皆在来回徘徊,除了飞流依旧一脸天真懵懂,连同引路的甄平在内,众人脸上都有些难掩的焦灼之色。

 

萧景琰此刻心情已略平复,他在密道中便反复叮嘱自己要沉住气,此刻见众人脸色古怪,居然能分心一想,不由急道:“苏先生可是又病了?”

 

牢中湿冷,梅长苏的身体虚弱,前不久才病了一场,刚刚痊愈,又去那种地方,焉能不病?萧景琰想到此处,有些难过,也有些焦急,他话音未落,晏大夫已摔下脸来,怒道。

 

“他就没好过!”

 

说着,老人家已拂袖而去,萧景琰素知这位老先生的脾气古怪,连梅长苏都怕他三分,并不以为怪,黎纲却最识大体,连忙代为赔罪,又道:“大概也没有,只是,不知道,唉,殿下您请进去吧也好。”

 

这话不说还好,萧景琰听完更是不解,飞流却似听懂了,嘟着嘴道:“不说话,坐。”

 

萧景琰还待再问,书房内的梅长苏却似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轻轻咳了一声,道:“可是靖王殿下来了?苏某有失远迎。”

 

他的声音很轻,黎纲等人即刻噤声。

 

 

萧景琰独自走进书房,梅长苏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如常与他一礼,动作却不太自然。梅长苏定是病了,他仍穿着上午的衣服,却已无分毫方才在牢中的气势,显得疲劳衰弱,行礼之后,便几乎是跌坐回了原地,半响方开口说了一句话,语气如常,只神色有点木然。

 

他说:“现在可以确定,夏江并未卷入党争,可以放心。”

 

萧景琰看了看他,又扫了扫四周,没有答话,眉间却渐渐浮起怒意,双颊肌肉绷得如同铁铸,两人相谈,很少有这种相对无言的时候。梅长苏并不指望靖王能被这一句话说服,沉默中,他也在努力聚集不多的精力与体力,以便继续这无法避免的长谈。

 

萧景琰本已坐下,却突然起身,两大步绕到他身后,以手轻轻一探,沉声道。

“先生的右肩,是不是抬不起来了?”

 

这串动作兔起鹘落,快如闪电,梅长苏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萧景琰已在他身侧坐定,一手虚按他的大椎穴,另一手按住他的右肩,不轻不重地按了两下,淡淡道。

 

“衣未换,药未饮,先生就是累了,也不该在这里从下午坐到深夜。你右手大概方才被风吹了,气血受阻,早早医治便不是大事,我也略通此道,帮先生推一下,可能有点疼。”

 

他第一次为梅长苏诊脉就知道,这人肺经受过重伤,肺经受损,除了气促气喘,肩背也会时时发冷,麻木酸痛(2),只看梅长苏方才起身、坐下的动作古怪僵硬,大概右臂已疼得快不能动了。

 

梅长苏大吃一惊,他深吸一口气,双目都微微睁大,欲待挣扎,奈何手无缚鸡之力,断然无法挣脱,他权衡了一下,苦笑道。

 

“殿下这是做什么?折煞苏某。”

“先生莫要讳疾忌医,下不为例。”

 

萧景琰这次答得很快,声音很轻,依稀带点偷袭得逞的快意。接着,他手下推拿,口中却回到了方才的话题,淡淡道。

 

“今日之事,先生便只想到这些吗?”

 

梅长苏默了默,肩膀微微紧绷,语气却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慢慢道。

“殿下所问,可是指谢玉所说的聂锋之事......”

 

不出萧景琰意料,他和苏先生又争执起来。

 

梅长苏不同意追查旧案,他说,为陈年旧案,多树一个夏江这样的强敌,智者不为。好个智者不为,聂锋的亲笔信是当年赤焰案的最大“铁证”,如今,连这个源头都是假造的,这一案,焉能不查!萧景琰冷笑反诘,他的措辞犀利,直抒肺腑,照例毫不留情,按在那瘦得一折即断的肩上的手力,却是轻柔如初。梅长苏冷静如常,语气清冷,偶尔还轻斥两句,似乎也浑然不觉,自己正为人挟持,要害尽落他人之手,几个条理清晰的反问,问得萧景琰哑口无言。

 

梅长苏说得对,祁王与赤焰的冤屈,其中要承担最大责任的,并非谢玉、夏江之流,而是萧景琰的父皇,梁帝本人。而要昭雪这一冤案,便等于要梁帝自己承认,十三年前冤杀了长子忠臣,这等于要梁帝亲手下一道罪己诏,谈何容易。

 

梅长苏劝他放手。

 

这场奇特的辩论持续了好一阵,最终,梅长苏气血已通,又挣了一下,萧景琰便也放了手,自行起身,绕室沉思。片刻,他重新回到梅长苏面前,却是深深一礼,相识以来,他第一次用求恳的口吻,郑重道。

 

“先生曾说过,要给我一个答案。”

 

梅长苏微微一震,推拿之后,他的面色略好了些,此刻眸中更发出一种奇特的光彩,之后,差不多是同一个问题,事关萧景琰的自身利害,他却接连追问了三次,语气一次比一次急迫,萧景琰却越来越是从容,他也答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更为坚定。

 

最后,萧景琰长揖不起,极诚恳地道。

 

“先生所言,固然不错,但,我若只为自保,便不为长兄挚友洗脱冤屈,这世上还有什么情谊可言?”

 

梅长苏默了默,他忽然起身,然后双膝跪下,第一次郑重以大礼拜倒,道。

 

“苏某既奉殿下为主,殿下有命,自当遵从,自今日起,必当殚精竭虑,还殿下一个答案。”

 

萧景琰一怔,只觉胸中强自压抑了整日的种种情绪,此刻再难自制,他终于可以确定,这世间,除了他,还有一人,会为这些人奋起一战。吾道不孤,他心潮澎湃,讷然无言,亦是撩衣拜倒,郑重还礼。

 

 

 

就在那一瞬,两人还未起身,宫中金钟忽然遥遥在寂夜中响起,共二十七响,大丧之音。

 

 

 

(1)吾道不孤,引自“论语”,原句“德不孤,必有邻”。

(2)肺经受损的症状,参考百科百度“肺经”,原文:

“是主肺所生病者,咳,上气,喘喝,烦心,胸满,臑臂内前廉痛厥,掌中热。

气盛有余,则肩背痛,风寒汗出中风,小便数而欠;气虚则肩背痛、寒,少气不足出息,溺色变。(《灵枢·经脉》)

本经异常就出现下列病症:肺部胀闷,膨膨而咳喘,咽喉肿痛,严重时交捧双手,心胸闷乱,视物模糊,还可发生前臂部的气血阻逆如厥冷、麻木、疼痛等症。

本经穴主治有关“肺”方面所发生的病症:咳嗽,气急,喘息,心烦,胸闷,上臂、前臂的内侧前缘酸痛或厥冷,或掌心发热。

当气盛有余时,可见肩背酸痛,感受风寒而汗出,伤风,小便频数,张口嘘气;而气虚不足时,则见肩背冷痛,气短,小便颜色异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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