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昔我往矣 5.2

五、匆匆一夏(下)

 

 

 

天才刚亮,萧景琰神色冷峻,照例来演武场练习射箭,时间尚早,他又喜欢独自练习,身边并无一人。君子六艺,萧景琰自幼最好射艺,开蒙以来,二十余年寒暑不废,这,曾是少年时代的萧景琰最大的乐趣,再后来,过往中唯一剩下来始终陪伴他的也只有弓箭。

 

据战英说,当年的林少帅在这上头都要略输靖王殿下一筹。

 

萧景琰又记不得了,但他总觉得,若说小殊都要输他,那必是他勤能补拙之故。射艺固然在臂力、眼力,但更多,不过手熟、心稳而已,萧景琰自觉没有其他长处,只是在射箭时,他永远最专注,最有耐力。对他而言,命中红心固然可喜,而挽弓瞄准的过程,亦是其乐无穷。

 

比之少年时与小伙伴们挽强弓的喜悦热闹,今日的萧景琰练习射艺,此心更静,虽然早就百发百中,但他依旧会老老实实从每个基本功做起,对他而言,这似乎是种特别的怀念故人的方式,而自去年秋天以来,他心中有了方向,这便成了他锤炼自己决心的方式。

 

练罢射艺,萧景琰匆匆擦洗一下,进宫去看母亲。自从上次静妃生辰,梁帝不知怎么心情一好,不但当面许了他巡防营的节制权,更允他此后可以随时入宫探望母亲,这是亲王才有的特权,据梅长苏说,那日誉王便是为此才气急败坏地跑到苏宅,把他和大统领堵在了密道里。

 

对萧景琰而言,巡防营、亲王特权,只要不打乱苏先生的计划,他也乐见,但,于私心而言,最大的快乐仍是能随时见到母亲。

 

 

芷萝宫中,静妃正在洗手作羹,欲以葛花调一道甜汤,萧景琰随手拈起一朵,想起刚刚读过的“翔地记”中的记载,便点评了一句葛花的产地药效。

 

静妃报以温柔一笑,爱子从几年前开始喜欢读些医书,她早就知道,她更感觉到,自遇到那位苏先生,萧景琰对医道兴趣更浓,学得更认真了些,前些日子,还带了本极珍贵的医学古籍入宫,请教她其中几个问题。

 

一念至此,静妃便道:“晏大夫可又给你什么新书?他的医书都是孤本,老人家肯给你看,是信任你,切莫弄丢了。”

 

萧景琰亦是一笑,晏大夫青眼有加,但他的书对萧景琰而言委实太难,十成里能明白一成已属不易。他摇了摇头道:“苏先生不太赞成我分心杂学,他说我对民政不熟,要读书不如先读些经世学问,苏先生也选了几本他的书与我。”

 

说着,他忽然想起那日蒙挚被迫借到医书时的愁眉苦脸,不由宛然道:“苏先生要我先读他的书,都是好书,有些苏先生还做了批注,这样甚好,苏先生的想法很有趣,视角也独特,有些段落我本来不太明白,看了他的批注,倒是想清楚了许多。”

 

静妃神色似乎微微一动,又笑道:“这么有趣,倒是些什么书?可有浅显有趣的?我也想看看。”

 

母亲也想看?这下萧景琰略感为难,梅长苏给他的书多与治世学问相关,母亲幽居深宫多年,这些并不宜她打发时间,他想了想,方道。

 

“有本“史记”残本,内容倒罢了,不过苏先生的点评很是独到,他是把“汉书”与“史记”相同人物的章节放在一起读,再看太史公与班家对史料的取舍,以见其褒贬,很......”

 

萧景琰自己说了一半,也觉得这本书母亲应该没什么兴趣,他攒眉又想了想,轻轻以手捶膝,道:“对了,有本“翔地记”,是游记,里面人文地理描述得很生动,母亲或许会有兴趣,可惜我已还给苏先生了。”

 

他顿了顿,遗憾道:“那本书真的很有趣,苏先生的点评也出色,可惜苏先生十分不赞成我读闲书,我上次向他借这本书,他还颇为踌躇,我管他借过那么多书,从未见他有这样神色,否则,可以再借一次与母亲读。”

 

静妃眼波微垂,手上又取了几朵葛花,细细看了看,才点点头道:“苏先生说的是正理,你心中既有大志,自然不该把时间放在闲书上。”旋即,她又话音一转道:“不过左右无事,你方才说的那本有苏先生批注的“史记”,也拿来给我看看吧。”

 

萧景琰一诺无辞,他对静妃最是孝顺,回府后便命人取了梅长苏点评过的“史记”残本,送入宫中。

 

送完书,萧景琰自己回到书房,随手又抽了本梅长苏借他的正经书,认真读了一阵,渐渐地,目光却不由得从正文转到了梅长苏的批注上。

 

梅长苏写得是一笔汉隶,而非萧景琰自己更习惯书写的真书。当今之世,篆、隶、真、行、草诸体咸备,朝堂之外,民间虽以真书最为普遍,倒也没有统一的书法格式。梅长苏的字,学的是钟繇,虽是隶书,却有钟体真书的影子,结构严谨,笔势自然(1)。

 

书法流派,萧景琰所知不深,只觉这笔字随意书写,也是错落有致(1),真正字如其人,他初见之下,就有亲切之感,有时更深夜静,他没有急事也不便去打扰梅长苏,看看这人的字,心中觉得安稳翔实,平白有种温柔之感,莫可名状。

 

方才有句话,萧景琰连母亲面前也无法完全直言相告,从他当初借第一本书,乃至后来的“翔地记”,有的时候,其实心中只是想多看看梅长苏的字罢了。

 

 

不经不觉,又到八月,萧景琰一早就听庭生说,苏宅今日好生热闹,因为阳光好,梅长苏的精神也不错,大伙正在帮先生晒书。

 

萧景琰一听便觉有趣,梁人原有七夕晒书的习俗,萧景琰小时候,皇长兄便曾领着他做过,长兄的书真不少,那次全数晒完,累得他之后睡了整整一下午。而江左梅郎藏书之丰,实是祁王之后,萧景琰所见人中最为巍巍壮观的一个,七月七那日,萧景琰倒不曾见梅长苏晒书,想来是他身体不好,诸事从简,不想今日倒有心情了。

 

庭生还说,苏宅中的桂花开了,吉婶今天做了枣子蒸饼,廊州也运来些新鲜果子,苏先生要犒劳大家辛苦,准备晚上一起在遍植桂花的水阁边赏月饮酒,飞流已邀请了他的庭生弟弟同乐。

 

孩子都喜欢热闹,庭生是一脸兴奋,萧景琰想起去年除夕苏宅中的情景,也是心生向往,正想去凑个热闹,奈何,宫中突然来了个消息,说是梁帝有兴致,晚上要举行宫宴,且宣靖王现在就进宫叙话。

 

萧景琰今日已不同于去年刚刚回京时的他,父皇恩宠日隆,是以,他不但必须参加宫宴,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公然提前离席。萧景琰有些遗憾,却也无可奈何,想了想,他人虽没法去苏宅,或许可以送份礼物过去助兴。

 

想到这点,萧景琰精神一振,饶有兴趣地思索起来,送什么好呢?他不由先就想到,因梁帝寿辰将至,不久前梅长苏才为他备了一份寿礼,却是把好弓,当日梅长苏说,送礼若是不能投其所好,便将自己心爱之物转赠对方,也是表达善意的方式。

 

投其所好,萧景琰想了半天,苏先生好什么?他还真不知道。那么,就送自己所爱好了。然他平日并不多欲,除了喜好弓箭,也没什么更多爱好,但,送把大弓过去,一来大有效颦之意,二来苏先生文弱,也不合适。

 

萧景琰绕室转了好几圈,忽然眼前一亮,有了,恰好宫内刚送来母亲亲手所制的点心一盒,点心只是精致,谈不上贵重,但母亲的心意,他自己向来看得极重,其中又有他最喜欢吃的榛子酥,十分合适。恰好飞流来找庭生,萧景琰便叫两个孩子一起提去,又叮嘱飞流留意苏哥哥夜间坐在临水处不要着凉,他办好这件大事,心情甚佳,自己也换了礼服进宫赴宴去了。

 

次日,庭生带回了苏宅的回礼,是极珍贵的陈酿。再见面时,梅长苏又极礼貌繁琐地表示了惶恐感谢,萧景琰依稀觉得,接下来有那么一两天,苏先生看他的眼神又有一点古怪,他想,大概还是他的礼物送得不甚周到?

 

 

被困密道这种事,有一便有二,梁帝寿辰后不久,一日,蒙大统领匆匆上门,他告诉靖王:他刚刚奉陛下口谕,幽闭东宫。

 

幽闭东宫,此事非同小可,蒙挚神色严峻,萧景琰当机立断,带他走进密道去找梅长苏,免得蒙挚一件事要重复说两次,结果摇铃之后,久久无人,蒙挚急得打转,萧景琰倒还冷静,对他说:“大概是誉王先来了,且等等。”

 

这一等便等了好一阵,萧景琰记得,梅长苏不久前对他说过,四月十二,谢府一战,等同太子与誉王的决战,谢玉既败,太子便已一败涂地,再无还手之力,接下来,不需要再做任何推波助澜之事,只等太子自败即可。

 

想到这里,萧景琰已沉下心来,然而,幽闭东宫这样的大事,陛下未曾明旨,仅凭口谕,幽禁储君,蒙挚担着天大的责任,他理解蒙挚的心情,便将梅长苏的话说了一次,又劝慰道。

 

“苏先生一向料事如神,今日之事,果然如此。陛下不肯下明旨,这事我也想不明白,等下我们一起问苏先生,他必会为你想个妥当的解决方法。”

 

正此刻,苏宅那面的密道中终于来了一人,却是飞流,那孩子张口只说了两个字:“等着。”

 

蒙挚本已被萧景琰安抚住了些,此刻见了人,不免又有点急,他和飞流也熟,两人磕磕绊绊问答了半日,总算得出结论,果然是誉王来了,绊住了梅长苏。

 

萧景琰的名利心不重,他参与夺嫡争这至尊之位,大半是为故人与少年时心中匡扶社稷的志向,是以,此刻也并不特别紧张,听得飞流说出“毒蛇。蠢。恶心”,不由一笑,忽起童心,他想,苏先生聪明过人,在他眼中,精明的誉王都只得一个蠢字,不知自己又如何?

 

他试着一问,飞流皱眉想了半天,终于答道。

 

“水牛。”

 

水牛?萧景琰一时难解,他有些牛脾气不假,何以是水牛?难道是苏先生嘲笑他爱喝水不爱喝茶?他正想得饶有兴趣,梅长苏终于来了,他边走边朗声致歉:“来晚了,抱歉抱歉,刚才誉王无论如何不肯走。”

 

蒙挚方才见飞流与靖王对答,便已如坐针毡,待见靖王闻言沉思,更是坐立不安,此刻终于见到梅长苏,眼中放光,如见亲人,开口便道:“苏先生你你终于来了!我们刚才正在说“水牛”的事,哈哈哈!”

 

大统领那几声笑得干干巴巴,惹得萧景琰不由先看了他一眼,待他再转头,却见梅长苏已然停步,却未如平素般先与二人见礼,或是密道光线不足,有那么一瞬,萧景琰觉得,梅长苏的眸光沉沉,神态难描难绘。

 

萧景琰一愣,他从未见过梅长苏有这样复杂的神情,不由反思,自己方才私下向飞流打听苏先生如何看待自己,虽无他意,毕竟是窥人之私,是否有失君子之风?

 

这许多念头,其实也就是一瞬,萧景琰正待措辞向苏先生陪个不是,梅长苏却如下了莫大决心,匆匆转身对飞流叱道。

 

“飞流,我早说过,郡主的话,不可以乱学!”

 

 

最终,梅长苏解释清楚,“水牛”这外号,是霓凰郡主来苏宅做客时提过一次,他和飞流觉得有趣,私下说过一二,冒犯了主君,实在失礼之至。

 

梅长苏不住口地道歉,又训斥飞流,萧景琰倒觉得不好意思,只好自己先提起蒙挚的正事,才打断了方才的话题。水牛什么,这是小事,郡主是他幼年玩伴,霓凰从小活泼得像个男孩子,给他起个绰号什么委实再正常不过。自己都不记得幼时还有这么一个外号,被苏先生私下叫两声,萧景琰其实并不介意,甚至,他有那么一点幽微的遗憾,原来只是郡主与他起的外号。

 

他既坦然大度,梅长苏也安静下来,说回正事,很快将乱麻似的局势剖析得清楚透彻,蒙挚如醍醐灌顶,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子被幽闭后,梁帝为平衡朝局,正式册立皇七子萧景琰为靖亲王,加五珠冠。誉王闻询,大怒不已,而对朝中许多原本对太子誉王相争之局心灰意冷的官员而言,靖亲王横空出世,却让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丝久违的希望。

 

 

靖王入宫谢恩那日,蒙挚收到飞流传来的口信,叫他来苏宅一坐。蒙挚进屋的时候,却见梅长苏正盘膝而坐,靠着隐囊出神,他眼睛看着窗外,目光深邃,手上却下意识的将个金黄色的小橘子上下抛来抛去。这是个非常林殊的动作,蒙挚记得清楚,当年的小殊精力充沛,好像没一刻能静下来,就是乖乖坐着,手上也总要拿些什么东西动来动去,不像如今......

 

梅长苏看见他,倒是爽朗一笑,更似旧日模样,却是直截了当地道。

“蒙大哥,我叫你来是有件事,景琰他,好像把我忘了。”

 

他的语气轻松,表情略显玩味,几乎带点顽皮的神色,蒙挚大惊,急道:“你什么意思??靖王他又怎么了??”

 

梅长苏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他自己把橘子剥了,尝了一瓣,皱眉扔进蒙挚怀里,方慢悠悠地道。

 

“更确切地说,是景琰他把林殊给忘了,我最近确定,景琰忘了很多从前的事。”说着,他又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一笑道:“这样也好,他忘了,我可以更轻松些。”

 

蒙挚脑中一团混乱,他还是听不懂。靖王怎么可能忘了小殊?靖王那些年怎么过的,他从东海回来,一夕之间几乎所有朋友都不见了,靖王那些日子,小殊不知道,蒙挚却都看在眼里。可这种事,小殊怎么能胡说?还有小殊你不要那么笑,笑得我不知道你是开心还是难过......

 

这事的确有点复杂,梅长苏花了不少功夫才与蒙挚解释清楚,萧景琰自然记得林殊这个人,所谓忘了,是他把和林殊一起经历的许多事都忘了,比如水牛等等。小殊这次回来以梅长苏的身份行事,偶尔不慎,也在萧景琰面前露出了些林殊的旧时习惯,许多时候他自己都发现了,急于弥补,萧景琰却全然无觉,而萧景琰每次与他说起林殊的往事时,常常露出一种攒眉苦思的奇怪神情,好像他必须很吃力,才能把那些过往想起来表述出来,又总说得干干巴巴细节全无。小殊其实已疑心了很久,还曾叫江左盟暗中查过,虽未有明确结果,现在也大致能断定了。

 

蒙挚拍了拍发热的额头,终于问出了他这日最有逻辑的一句话。

“小殊,你确定靖王不是假装不知,实际在试探你?或许他也猜到你是小殊呢?”

 

梅长苏一晒:“蒙大哥,你是第一日认识萧景琰吗?”他又是一笑,道:“若是景琰真疑心我是林殊,必会死找证据,然后再当面逼我承认。那天他忽然把静妃娘娘的点心送给我这谋士,其中还有榛子酥,也吓了我一跳,以为他或是想试探什么?可他事后连一个问题也没问过我,可见,他是真把我当成梅长苏了,并无半分疑惑。他可不像我,若真是疑心,必要找到一丝确凿线索,才能说服他自己。”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很轻,蒙挚听得莫名大是不忍,不由亢声道。

“小殊,你何必这样!靖王他忘了,你就告诉他,他会高兴的,会很高兴的!”

 

梅长苏的反应只是横了他一眼,蒙挚噤声。梅长苏见他神色,倒是真正笑了笑,又扔了个橘子过去,略坐正了些,正色道。

 

“蒙大哥,其实我前年在琅琊山见过景琰一次,那时我就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差点以为他是病了,这次回来接触多了,更觉得他很多地方十分古怪,若不是我的心思大部分放在了谢玉那些人身上,早该猜到,还好,不是大事。”

 

蒙挚用心想了想,不由又道:“对啊,靖王把这些都忘了,他是不是病了?你有没有问过他,这么大的事,总该跟他确认一下,这总可以问吧?或者我来开口!”

 

梅长苏又是一晒,戏道:“怎么确认?靖王殿下,恕苏某这个谋士无礼,您是否得过失魂症?”

 

蒙挚无语,他早发现,在小殊面前,自己话说得越少错得越少。梅长苏却正色道。

 

“蒙大哥,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和晏大夫都曾给景琰诊过脉,他没病,好好的,就是忘了点事。这不是挺好吗?我不用费心瞒他,可以更专注些,也更自在。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只是要你留心,景琰虽把许多事都忘了,但有些事,他真想打听还是能与旁人打听到,蒙大哥你同他说话,还是要小心分寸。”

 

好难。大梁第一高手沉默良久,诚恳道:“小殊,要是我也忘了,就不会说错话了,就好了。”

 

 

 

(1)梅长苏的书法一段,参考“魏晋生活掠影”中魏晋书法一章。原文是“这个时期,篆书、隶书、真书(楷书)、行书、草书诸体咸备,俱臻完美。”该书中这样描述钟繇的书法,“师承汉代的曹喜、蔡邕、刘德升,博采众长,兼善各体,尤精小楷……钟繇的书法结构朴实严谨,笔势自然,开创了有隶书到楷书的新貌。和晋代王羲之并称“钟王”。钟繇的书体主要是楷书、隶书和行书,尤以楷书绝世……钟繇的书法典雅古朴,字体错落有致,布局缜密严谨,向来为人所敬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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