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昔我往矣 7.3

七、一叶障目(下)

 

 

 

硬抢。营救卫铮,梅长苏的方略是硬抢,且宜速战速决,但具体行动,还要等一个关键人物回来,初步预计将在年后初五实施。

 

 

次日下午,梅长苏又命人请萧景琰过苏宅详谈。

 

萧景琰匆匆而至,他一到就发觉,书斋中燃着晏大夫调制的药香,药气与平日不同,更为清冷,当是特别用以提神醒脑的。梅长苏脸色苍白更甚,唇上毫无血色,精神却好,起坐行礼并无昨日的衰败之态,甚至眼眸都比平日亮。只是,或是梅长苏坐的位置光线不对,萧景琰依稀觉得,他眼睛虽看似有神,却亮得有点虚,莫名让人心惊。萧景琰还待再看,梅长苏已轻咳一声,与他说起了正事。

 

全盘计划皆在梅长苏一人脑中。这一日,他深思熟虑后,与萧景琰详细讲解了计划中与其相关的部分,比如巡防营的配合,夏冬的联络,静妃可能受到的牵连,而最重要的则是萧景琰自己的战场。

 

拿梅长苏的话来说,夺卫铮已属不易,更难是善后,唯有萧景琰在梁帝面前彻底摘清他与此事的联系,他能站稳,梅长苏才能放手一搏,才有机会借力打力铲除夏江与誉王的威胁,从而真正确保卫铮的安全。

 

这部分的利害,梅长苏要言不烦,解释得异常清楚,至于其他营救细节,梅长苏不肯讲,且对萧景琰明言,此事靖王明面上参与越少,不该知道的所知越少,成功机率便越大,他甚至又重复了一次,殿下亦有自己的战场,希望殿下为卫将军努力克制。

 

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1)。萧景琰为帅多年,焉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此局既是针对他这靖王设下的,在那些人眼中,卫铮不过诱饵,是以,破局关键是要剪除誉王与夏江的威胁,而非仅仅营救卫铮这么简单。在梅长苏的计划中,萧景琰要负责实施的便是先立于不败之地,这点,必须也只能由他在梁帝面前做到。

 

而另一层,梅长苏不说,萧景琰也明白,梅长苏强调卫铮的安危,实则还是顾虑他。不过两者也并不矛盾,这一役,萧景琰若保不住自己,便更是谁也护不了。

 

其实这些道理,若是发生在战场而非朝堂,萧景琰完全可以一眼看破,又或者,若非此事牵扯了他太多至亲至爱,关心则乱,他本来也该明白的。只是,人总有一叶障目的时候。

 

昨日之事,萧景琰十分悔恨,但,他还没有一个机会向梅长苏正式致歉。

 

此刻却非叙话的时候,梅长苏待他素来大度,今日也是一如常态,言谈间毫无芥蒂,仿佛昨日之事从未发生,只是大战在即,梅长苏虽然从容淡定,亦有许多事要准备,明显无暇也无意去谈多余私话。

 

萧景琰默了默,千言万语,只能拣出一句就着梅长苏的担心答道:“将军之事,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2)。我懂,先生请放心,我自当听从先生驱使。”

 

他这话说得异常诚恳,虽未致歉,但补过之意已然溢于言表,更何况以萧景琰的身份,他这样措辞,老老实实的背一句并不深奥的兵法,无非借此以陈心迹,可以说已是谦冲太过了。梅长苏自然明白这层用意,看他一脸沉痛背书的样子,心下略有些宛然,眉头一松,至此是完全放心了。

 

 

此后数日,直到行动前,萧景琰也没再见到梅长苏。梅长苏那日说得明白,江左盟已联络了卫铮在江湖上的朋友,这几日众人将在苏宅反复演练劫牢细节,这些人会在苏宅安置,为守机密,萧景琰不要露面,这段日子,若无急事,最好连密道也不要使用,日常消息传递更新,苏宅自会与列战英联系。

 

萧景琰只得忍耐。

 

不日,萧景琰按计划私下去城外路上守候,见了刚刚归来的夏冬,一切顺利,回到靖王府,他发觉母亲刚从宫中送来新做的点心,这次却是两盒,一盒与他,一盒送给苏先生。

 

这段日子兵荒马乱,萧景琰看见熟悉的点心,几乎有点恍若隔世。此刻,梅长苏如此忙碌,莫道是点心,便是正经事,只要不是十万火急,他也没有贸然过去打扰的道理。

 

萧景琰正想着,忽听院中一声轻响,却是飞流又来他园中折花了。飞流素来爱花,苏宅的草木不够他折腾,时时也跑到靖王府来。眼下,梅长苏也未禁止飞流这点童心,一来,飞流身法诡异,难有人能看见他,二来,反常既为妖,若真有悬镜司的人一早监视两宅动静,折花这种抓不到把柄的小事,忽然断绝,反惹对手疑心。

 

此刻靖王府中寒梅初放,这树种极好,还是昔日祁王在世为胞弟建府时选的,今年的花开得尤其早,比他处还早了半月,飞流很是喜欢,萧景琰出去时,他已摘了满满一怀。

 

萧景琰心下一动,对少年招招手,飞流见了他,虽不甚乐意,却也如小鸟般腾身飞到了他身前,萧景琰将两个点心盒子都交了给他,交待了句“送给苏先生”。飞流鼓着脸皱皱眉,也不知听懂了没有,萧景琰也不多言,只看着飞流提上食盒,夹着他的花,又轻盈如小鸟般瞬间消失了。

 

点心没有退回来。

 

萧景琰明白,飞流待人,特别是对不甚熟悉的人比如自己,向来是以梅长苏的态度为他的态度,而飞流此刻还愿为自己传递点心,大概是梅长苏真心未与他计较。想通了这点,萧景琰心中感愧交加,更是难受,他宁可梅长苏现在痛骂他一顿。

 

 

箭在弦上,外松内紧,这个年,差不多所有人都过得七上八下,只面上强自镇定罢了。誉王和夏江在等鱼儿咬钩,谁知鱼儿尚未落网,天象忽然示警,梁帝叹了口气,正式废黜已被幽闭多日的东宫,改封其为献王,年也不过,便着人速将其押至献州看管。

 

前太子被黜,原本就只是时间问题,倒是意料中事,然而,梁帝旋即又下诏,加封萧景琰为七珠亲王,且匆匆命誉王准备在年尾祭礼上与靖王一道代替太子进行双亲王陪祭。

 

梁帝此举,或是为平衡朝局,或是为警示靖王这个不太听话的儿子,但无论如何,他大笔一挥,两颗珠子一加,靖王与誉王便同样是大梁的七珠亲王,真正并肩而立了,誉王不能不恼怒。

 

 

大年初五,正式行动那日一早,梅长苏特意着人将萧景琰请了过来。行动已经开始,萧景琰提剑而立,时而绕室而走,时而眺望窗外,这并非他不稳重,或是少见了大场面,而是萧景琰习惯身先士卒,他不惯把自己置身于只能等待结果这样无力的位置上。

 

梅长苏身披大氅,静静点燃一根线香,并不多言,忙碌多日,他一定是很累了,此刻面色更是不太好,眸光沉沉,数日前眼中那点不太正常的亮意也黯淡了下去,只神色依旧镇定非常,双手稳稳放在身前,手指纹丝不动。

 

萧景琰终于也随他一起坐下了。

 

 

他们成功了。

营救卫铮,愚蠢而鲁莽的决定,千难万险,几乎就是必败之战,然而,他们成功了。

 

列战英和黎纲两人喜滋滋来报,卫铮已救了出来,卫将军人虽受折磨,却断无大碍,而己方参加救人的队伍,亦在巡防营的掩护下,已然全身而退。

 

梅长苏果然能决胜负于千里之外,事情与他所料分毫不差,最终是夏江上了当,自动指路,卫铮原来被他扣押在大理寺。

 

救人过程,梅长苏只问了一句:“卫铮究竟被关在哪里?”

 

整个早上,只有这一句话,让萧景琰听出来,梅长苏貌似淡然,其实等待之际,内心亦如他一般焦灼,可,这焦灼也只是瞬间,待问出“大理寺”三个字时,梅长苏忽然眸光一闪,这与之前他眼中那种略有病态强提起来的亮意不同,瞬间如宝剑出鞘,虽只一闪,却是光彩慑人,凌厉中含着笑意。

 

萧景琰熟悉这种目光,他自己在战场上寻到破敌出击的瞬间,大致也是这样,不,还不止是如此,那一瞬,他并无暇去想,却觉得,他曾哪里,异常清晰地见过梅长苏的这种眼神,无比熟悉。

 

他自然无暇去细究此事。卫铮救出来了,可战斗还远未结束,萧景琰还有他自己的战场,比营救卫铮更为凶险的战场。

 

到了这一刻,萧景琰反而完全镇定下来,他只是不习惯别人在前方冲杀,而自己只能守候结果,换了他自己孤军奋战,萧景琰素来遇强愈强,越是必死之战,意志越是坚定不移。

 

时间不多了,夏江估计已前往宫中向梁帝控诉靖王劫囚,很快会有人来召靖王入宫。梅长苏将手袖入袖中,振奋精神,要言不烦,用这一点时间,又与萧景琰交待了几句至关重要的话。

 

“殿下谨记,夏江最大的漏洞,是他将卫铮改囚在大理寺,而非守卫森严的悬镜司,这便暴露了他构陷殿下的意图。”

 

“我方皆已全身而退,巡防营介入也仅限悬镜司外,夏江手中没有半点证据,殿下只要坚持与你毫无关系,他便没有任何办法坐实殿下的嫌疑。”

 

“赤焰案是陛下逆鳞不假,但对陛下而言,仅卫铮一个赤焰旧人,今日对他已再无任何实际威胁。相反,若陛下发现,他最信赖的悬镜司竟背着他涉入党政,不惜构陷皇子,那么对陛下而言,悬镜司的欺瞒便是更实际的威胁,远远大于一切。”

 

“以陛下的习惯,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利害,他相信的是他愿意相信的真相。一旦悬镜司的威胁大于殿下,陛下会很快起疑,自己会说服自己去怀疑夏江,转而相信殿下无辜。夏江的动机复杂,他无法在陛下面前自圆其说。我们要博的就是这一点。”

 

 

这些话除了卫铮的关押地点,梅长苏早已细细与他讲解分析过,此刻重复,只是再度提纲挈领,萧景琰自己也想得十分透彻,当下只是点点头,他此刻成竹在胸,心情十分平静,而平静中,甚至有那么一点迎战前的兴奋。

 

该说的都说了,或许,只有一句未讲,那日密道断铃,梅长苏固然未曾怪他,可,难道旁人不怪,他自己便能坦然无愧?行若无事?这,同样不是萧景琰能做得出的事。此去金殿,虽有准备,谁能确保万全?父皇素来多疑,誉王与夏江更是词锋犀利,他若是不能打赢这一战,自身倒也罢了,营救卫铮,无论成败都是他必须做的事,但,若是此去难返,他难道不该先对梅长苏致歉?

 

萧景琰一念至此,心潮起伏,几乎无视侍立在旁的战英、黎纲,便要将心声脱口而出,然而,梅长苏对他最是关切,见他神思微动,这次误会了,先开口道。

 

“殿下心中可是还有顾虑?是担心静妃娘娘?”

 

萧景琰微微苦笑,话也说不出来了,摇头道。

“并无顾虑,先生放心。我已与母妃深谈过此事,母亲的坚定,犹在我之上。”

 

梅长苏闻言点点头,这次换了他似乎若有所思,萧景琰也察觉到了,梅长苏极少有这种心神不属的犹疑神色,他下意识放柔了声音道。

 

“先生可是还有什么要嘱咐?”

 

梅长苏也摇了摇头,收敛心神,只对他平静一笑,道:“无事,祝殿下功成。”

 

 

 

金殿之上,面对夏江质问,誉王帮腔,萧景琰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为自己辩护,毫不示弱。或是这年余功夫,他常与梅长苏辩论,口才练得极好,话虽不多,理据清晰,莫道梁帝渐渐为之所动,连擅辩的誉王都大吃一惊,发现他这七弟真是今非昔比了。

 

形势与梅长苏的分析相差不远,梁帝最初盛怒,然而,营救卫铮,对靖王而言诚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便是设局的夏江、誉王也不敢确定,靖王今以七珠亲王之尊,荣宠正盛,不是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难道肯为区区一个赤羽营副将,牺牲到如斯地步?

 

梁帝,素来最擅计算自身利害,自然更是无法理解。他当然知道这儿子素来行事鲁莽,曾在赤焰案上百般与他相争,但,此事利害这般悬殊,梁帝只要怒火稍抑,便也忍不住自问,景琰真能蠢到这个田地?这,太不合理了。更何况,萧景琰一口否认,且他的理据充足,反观夏江,言辞间犯人一时在悬镜司,一时又在大理寺,似有蹊跷。

 

乃至皇后忽又同时控告静妃行逆悖事,梁帝匆匆而去,却发现所谓的逆悖,是静妃按照自己的意思秘密祭拜宸妃之灵,而向皇后首告此事的,竟是静妃身边的小宫女。

 

若说方才,梁帝只有一丝不甚确定的怀疑,此刻,以梁帝临朝数十年的经验,他几乎已能断定,今日静妃母子之事,绝非巧合。

 

夏江最是了解梁帝心性,见他脸色稍和,而自己又毫无证据,再与靖王争执下去,只能徒然引起梁帝更多疑惑而已,于是,他果断转变了方向,要求提审梅长苏。

 

萧景琰闻言一震,他脑中急速活动,口中力争,耳边却觉得那惊雷又回来了,轰隆不已,响得比他初闻卫铮被擒更为惊天动地。他没料到,原来他要受的雷尚未结束。

 

 

 

萧景琰去后,梅长苏屏退众人,自已垂眸静坐了片刻,飞快把整个过程又过了一遍,确认毫无破绽。正午阳光洒入室内,本该照得人温暖,梅长苏此刻却觉遍体如冰,大概是寒意太盛,连体内那无时无刻不在的灼烧感都弱了许多,他随意抬起右手,平平举到眼前,果然见到指尖正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这不是紧张,而是病态,他方才听说卫铮获救,一松懈下来就感觉到了,梅长苏估摸着,上次那丸药的药力,大概是消耗尽了。

 

他微微皱眉,不经意地想起,就在这天凌晨,药王谷出发救人前,他与素老谷主做最后推演,老谷主对他说:“梅宗主,像你这样的人,不领兵打仗真是可惜了。”

 

梅长苏冷然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指,这样的身体,莫道领兵,什么事也做不成。他略带厌弃地重新将手袖入袖中,漠然什么也不再想,只按晏大夫教的方法尽量调匀气息。

 

他现在不敢病。

 

这次针对萧景琰的陷阱,若非他恰好寒疾复发,耽误了最重要的那几日,也不会错失先机变得如此被动。这便不提,就是景琰刚回来的时候,若他不是刚刚醒来,神思昏昏,就算要力阻景琰,措辞上也该想个更理想的方式。

 

他还不够了解萧景琰吗?同样的话,怎么说,才能让人听得入耳,这是谋士的基本修养。梅长苏有时觉得,他是个极不称职的谋士,那日密道中,他对萧景琰说了谋士当说的话,却没有采用谋士当采用的方式去表达,从而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混乱。

 

那一刻他昏迷数日,刚刚醒来,骤闻卫铮被擒、童路之叛,而这阴谋又明显是针对萧景琰,真正关心则乱,更重要的是,大概他始终没真正习惯让自己纯以谋士的身份对待萧景琰。

 

梅长苏轻轻一叹,不再练习气息,过往之事,多思无益,还好,他现在还有补救之道。他以手撑地,用了用力,自己站起身来,头晕目眩中,不得不先在原地静立片刻,他看着室外尚未融化的雪景,忽尔失笑。

 

一叶障目,景琰那天来苏宅垂头丧气跟他背书的样子,一点不像如今威名赫赫的靖王,倒与他十几岁大还是个孩子时几无半点分别,当然,他自己情急之下堵住密道门口,这无赖表现也没强到哪里去,完全不像江左梅郎会做的事。这争执,若不论内容,与两人幼时的吵闹,也是相差无几。

 

这么多年,他和景琰,还真是进步不大。两个孩子,都为对方好,怕对方涉险,结果都是一叶障目,最终要大吵一架了事。

 

对那场差不多已要了他半条命的争执,梅长苏只摇头一笑。

 

 

甄平默默从命将飞流哄走时,黎纲仍寸步不离地坚守在旁,梅长苏现在精神不济,真的没气力再找个理由支走黎纲,只好当着他的面,取了那瓶护心丹出来,无视黎纲如丧考妣的脸色,不动声色地服了一颗。

 

好药,真是好药。服下也不过片刻,梅长苏就觉得身上不那么冷,或者说,体内那种又冷又烫的感觉又回来了,只不那么激烈,完全在可控范畴,他再抬手,手指果然也不再抖,再过片刻,萧景琰之前留意到的,那种让人惊心的不太正常的亮意又在他眼中浮了出来,梅长苏起身,整个人都渐渐站得挺拔起来。

 

梅长苏长长舒了一口气,十分满意,现在他有力气了,先横了黎纲一眼示意闭嘴,从他手中接过披风,自己系好,从容抬步向屋外走去,他现在当然不能病,即使残躯不能再带兵打仗,他,也依旧有自己的战场。

 

 

 

  1. 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引自“孙子兵法。军形篇”,原文是“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2. 将军之事,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萧景琰这里背的是“孙子兵法。九地篇”的节选,原文是“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虑。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焚舟破釜,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



tbc


十分想回复,但是一说就剧透了,且待我都写完再答疑。嗯,大家要记住,这真的是一篇重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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