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昔我往矣 8.1

八、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1(上)

 

 

 

悬镜司,魑魅魍魉之所。

 

自大梁太祖皇帝设立悬镜司以来,该司历代首尊还未遇到过不能料理的犯人。然而,夏江此刻却深刻地意识到,他拿梅长苏没有任何办法。

 

 

这一局,夏江才是设局者,明明是他先出击,擒卫铮、施离间、布火雷,万事俱备,只待靖王上钩,这些手段他使得炉火纯青,毫无瑕疵,最后每件事的结果,却都与他的预期完全不符。

 

卫铮居然真被劫走了,火雷根本没有炸响的机会。

 

靖王在梁帝面前矢口否认,且能侃侃而谈,这个多年来几乎被人遗忘的皇子一旦开口,其词锋之利,委实令夏江意外。靖王即使未能完全洗脱自身嫌疑,却也成功将梁帝的部分注意力转向了大理寺,那是夏江最大的纰漏。

 

夏江转而要求提审梅长苏,刚一获准,他就急急亲自赶往苏宅,谁知,梅长苏没逃没躲没拒捕,人是自己从院子里走出来的,态度从容,一如夏首尊不过是来邀他做客。

 

即便如此,捉到梅长苏,夏江依旧觉得胜券在握,他对悬镜司,对审讯犯人,对自己,有着充分的自信。

 

他也未曾轻敌。

 

麒麟才子,江左梅郎,天下第一大帮的宗主,虽看似弱不禁风,又岂会是寻常人?别的不提,谢玉何等人,夏江非常清楚,这么个心机深沉,出手狠绝的一品军侯,几乎没太大动静,就折在了梅长苏手里,且再无翻身余地。如此江左梅郎,夏江岂敢轻敌?

 

他刻意先把人关了两天,挫其锐气,颓其精力,自己也细做了预演准备,这才提审,然而,事情发展,依旧处处出乎他的意料。

 

不同于靖王坚决反击,梅长苏却随口就招了,口气轻松愉快,仿佛只是在讲个有趣的故事,偶尔略带讽诮,还嫌听者太过愚钝竟听不懂,要劳他耐心解释。

 

夏江问什么,梅长苏便答什么。

夏江对付犯人有万千手段,弹指间便能置人于死地,梅长苏也言明自己经不起半点刑罚折腾。

结果节节败退的,却是夏江。

 

最初,夏首尊想审出细节口供,交与梁帝为证,坐实靖王劫囚之罪。

然后,他想,这个人口才太好,不能毫无准备就让他出现在梁帝面前信口开河,自己最少得有拿得住梅长苏的方法,比如乌金丸。

再后他发现,即使有乌金丸,他也不敢再让梅长苏去梁帝面前说什么了,这个人太厉害了,为今之计,他只能让这人死在梁帝面前。

 

夏江从未遇到过如此对手。

敌人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所有的行动都一一实施了,却只是无用。

若说此局恰如一战,他一直在出击,仿佛不断得手,理应占尽先机,却始终碰不到敌人,总是来迟一步,握不住一丝的主动权。

 

夏江确未轻敌,他只是不知敌。

 

夏江只知对手是麒麟才子,智计无双,曾为靖王屡出奇谋,却不知道,这个搅弄风云的白衣谋士身体未损之前,曾有个名字叫林殊。

 

林殊何许人?他是天生的兵家。大梁武将众多,但真正称得上是兵家的,即便是昔日人才济济的赤焰军中,也不过寥寥数人。

 

何谓兵家?

守,则藏于九地之下,攻,则动于九天之上(2)。

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3)。

我不欲战,虽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3)。

 

夏首尊自居武人,却只知将兵者诡道四字化作他一生所专的城府阴谋,所以他不懂,换作靖王萧景琰,却是一开始就发觉,昔日的林殊,今日的先生,都是最擅反客为主。

 

反客为主,说来好容易,真正能演用得出神入化,又有几人?

此乃兵家独得之赋,可意会不可言传。

 

如今的梅长苏,一场梅岭大火毁了他兵家的体魄,一个阴谋夺去了林殊施展抱负的朝堂,让他以残躯背负起七万人沉冤昭雪的责任,再不能如昔日般骄傲任性、肆意飞扬,可,纵战骨碎尽,那兵家与生俱来的东西,岂能消失?岂能就此磨灭?

 

历经磨难,弱者或会倒下,强如林殊,却只会浴火重生,纵然此躯已是地狱归来再难久留,他的天赋,如斯天赋,经过十余年的沉淀,只会变得更为光彩夺目。

 

夏江遇到这样一人,即使不轻敌,即使知敌,又焉能不败?

 

 

夏江感觉到了危险,十几年了,还从未有人让他这样接近危险。

梅长苏已看穿了他的一切意图,应对自如,而那人自己,却尚未出手,还在等待。

战场上,一个既抓不到又安静的敌人是最可怕的,这种安静,是敌人在等出手的时机,而这样的敌人,一旦出手,必是绝杀。

他不能给梅长苏这个出手的机会。

 

夏江的眼神森然,他已无法再保持悬镜司首尊的平静了,甚至无法控制被几度挑起的怒火。他不知梅长苏究竟是谁,但他怕了,他想到谢玉,谢玉大概就是如此不明不白地败在梅长苏手中。那日,他明明已在牢中与谢玉达成了交易,后来梅长苏去了,谢玉旋即就泄露了李重心的秘密。夏江一直不知道,谢玉究竟泄露了多少,他也不知道,对当年旧事,梅长苏究竟知道几分?

 

他无法直接去问,以夏首尊的城府,他知道问也是白问,只能进一步暴露他内心的恐惧,他还是得依靠一贯的伎俩。

 

直到夏江一推一拍,看着梅长苏连咳带呛地把乌金丸吞下去,夏江才松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带些藐视地看着已跌坐在地的梅长苏,冷笑道。

 

“苏先生现在可以老实说说,你究竟为什么要选靖王?”

 

梅长苏方在被他重重贯在柱上,撞得后脑乃至背后、胸口皆是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一时还说不出话,闻声却先不管不顾地笑了出来。他以手撑地,边咳边笑,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夏江快要失态,或者说是已经失态的脸,那脸上满是疑惑。梅长苏略带戏谑地想着,这,大概是夏首尊今日最真诚的表情了,他是真的不懂啊。

 

悬镜司三日,唇枪舌战更不亚于一场战斗,梅长苏知道夏江已然入套,自己快要胜了,只是他的精力也耗得差不多了,护心丹的药力正在渐渐衰退,已是强弩之末,可,骤然被夏江问了这么个问题,或是被激起了意气,梅长苏蓦然觉得,似有那么一丝朦胧的暖意,轻轻自他胸中扬起,并非药力,虽微弱,却生生不息,不是时候,却又完全无法自已。

 

那突如其来的暖意不经意地点亮了他的眼,梅长苏微微抬目,正视夏江,以一种他自己也没意想到的认真口气,清清楚楚地笑道。

 

“因为靖王是最好的。”

 

 

 

有句话叫棋在局外。

 

悬镜司三日,夏江满腹心思,只有眼前的梅长苏和宫中的梁帝。他所做所想,皆是如何让梅长苏招供,呈到梁帝面前,坐实靖王抢劫赤焰要犯的罪责。

 

梅长苏人在悬镜司,转移了夏江的全部注意力,成功瞒住了卫铮的真实下落,而他自己在局外的部署,却一一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纪王进宫,夏冬招认,乃至蔡荃自新捕盗匪口中审出了私炮坊一案中誉王扮演的角色。

棋在局外,夏江全然不察,他只看着眼前。

兵家的眼界,夏江又输一次。

 

直到蒙挚奉诏带走夏冬时,夏首尊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还要再退一步,他连让梅长苏死在梁帝面前也不敢了,这个人只能死在悬镜司,即使事后会有麻烦,他也只敢让这个人死在悬镜司了。

 

他很快会发现,连这也来不及了。

 

 

 

悬镜司的背叛,梁帝震怒非常,对于惯于只重自己利害又多疑的帝王而言,若誉王连从不涉党争的悬镜司都能操纵,那么梁帝自己的安危,是不是也已被这儿子握在手中?这一点,绝对无法容忍!

 

梁帝下了狠手,他甚至没给夏江一个面见辩解的机会,便命蒙挚抄查悬镜司,将这个他曾宠信一时的悬镜司首尊锁拿下狱。至于誉王,他虽面圣,却也同样没有机会,梁帝将其痛斥一番,甚至不等其妻弟大理寺卿的案子正式审出结果,便将其削珠五颗,降封为双珠亲王,并勒令誉王回府闭门思过三个月。

 

很多人有种错误的固定思维,认为对错非此即彼,梁帝既认定悬镜司勾结誉王欺瞒,也就自然而然地断定,靖王在卫铮案上必然无辜。而事实上,夏江与誉王意图构陷靖王不假,但,靖王却也的确劫走了卫铮,这两件事,其实并无必定的因果关系,梅长苏钻地便是梁帝心中这个非此即彼的空子。

 

胜者之战,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

 

 

 

梅长苏胜了,他到底当着夏江的面,自己一步步走出了悬镜司,甚至还有闲心扶着甄平的肩,去看了一眼已被锁拿在地的夏首尊,还能笑着安慰蒙挚一句,这才潇潇洒洒地离开。

 

不过,他也只能撑到这一步而已,刚一上车,他就呕出了满襟的血,止都止不住。

 

 

黎纲急得发疯,一瓶十丸的护心丹,蔺少阁主当年说得明白,宗主若觉心力交瘁,就服一丸,当有奇效,撑个两年应该没问题。只是此药性烈,每服一丸,最好能隔上两个月,换句话说,若一个人病到每个月都心力交瘁到要服一颗护心丹,他还能坚持多久?

 

可,仅靖王救灾回来这短短半个月,这已是宗主第二次服用此药了。

 

回到苏宅后,宗主还一边呕血一边问了几个问题,先问靖王安好,再问卫铮与其他人无恙,之后便再挣不出一句话。晏大夫倒是说,有他老人家在,他们也不用提前哭丧,可,黎纲觉得,宗主吐了那么多血,整个晚上,他的气息都快消失了。

 

宗主病了,黎纲就算再急,也得处理苏宅各种杂务,比如确保卫铮的安全,和撤退中的药王谷保持联系,监视誉王和悬镜司的动静,负责和靖王府联系,还要安抚守了宗主大半夜的飞流去睡觉,如此等等。

 

烦心事还不止如此,次日清晨,列战英又来苏宅造访,他讷讷地说,先生病中,实在不该再三打扰,可靖王殿下,已独自在密道里守了整整一夜。

 

这事乱得!

黎纲气死了!这边倒着一个,那边还站着一个......

这......卫铮他怎么就不知道小心一点!

 

宗主病重时一贯不见客,特别是不见靖王,不是对靖王有意见,而是宗主神志不清时偶尔会呓语,说起些旧事,这,当然不能让靖王殿下听见。

 

但,如今宗主病着,仅凭他们想劝靖王回去大概是不可能,把个堂堂亲王这么晾在密道里,也的确不成事。

 

两难中,黎纲看看甄平,甄平大概对靖王那日曾把宗主扔在密道很有意见,他不说话,黎纲只好再去看晏大夫,晏大夫也守了一夜,神情有点疲惫,老人家平日总怒气冲冲,此刻却沉得住气,道。

 

“别拦了,你们不是总说,几年前这小子火寒毒复发,还多亏靖王......”

 

晏大夫话音未落,黎纲下意识又去看甄平,甄平已哑了,他突然跺跺脚,跑去开密道的门。

 

 

那一侧,靖王的态度倒还镇静,只大概一夜没睡,眼睛有点红,脸色苍白异常,看上去只比宗主略强一点。密道的门骤然打开,靖王似乎周身一震,才看清是甄平,而在甄平侧身请他进苏宅时,即使已在这里守了整夜,靖王也没向平日一样抬脚就走,他的第一句话是。

 

“多谢管家,我不会添乱。”

 

 

 

  1. 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引自“孙子兵法。军形篇”,原文是“胜者之战,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
  2. 守,则藏于九地之下,攻,则动于九天之上,引自“孙子兵法。军形篇”,原文是“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3. 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我不欲战,虽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引自“孙子兵法。虚实篇”,原文是“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战,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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