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昔我往矣 8.3

八、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下)

 

 

 

人在怀中,萧景琰更能确定,梅长苏方才又在胡说八道,先生虽然一直病着,却从没病得这么厉害,几日功夫,人已瘦得只剩骨头半把,悬镜司一行,分明是透支了他的命,这种时候,先生却还能与他开玩笑,说什么,殿下要是落在夏江手里,我可没法把殿下捞出来......

 

萧景琰不想再忍了。

 

 

梅长苏大病初愈,又对这人素无防范,话说得好好的,忽然被这么一把带进怀里,他一时也有点懵。萧景琰闷在他这满是火盆的屋里太久,身上热得发烫,那温度隔着两人衣衫传到梅长苏身上,却又还算舒服,混乱间,萧景琰还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语声含糊不清,梅长苏愣了愣,才分析出他说的是。

 

“先生一定可以。”

 

随着那句话,梅长苏赫然发现,也就片刻功夫,他与萧景琰相贴的脸颊乃至鬓边已是一片滚烫,又湿又热,不是他,是萧景琰哭了。

 

梅长苏这次真的一怔,不敢置信,下意识抬了抬手,想去确认下那片湿热,却又停住了。人前落泪这种事,无论是他还是萧景琰,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那是他们都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久到恍若隔世的年代,乃至今日,男儿流血不流泪,纵然萧景琰此刻是真哭了,他,或许也该假作不知。

 

梅长苏抬手又顿,动作并不大,萧景琰却似感觉到了,他也分出一只手,极准确地捉住了梅长苏悬在半空的手,十指交握,毫不犹豫地将它按在自己正一片狼藉的脸上,却无半分躲闪之意。

 

除了最初的一句话,萧景琰始终没出一点声音,除却一抱一握,也没有别的动作,他连呼吸都能克制得大致如常,若非热泪簌簌而落,倒也猜不出他是哭了,过了许久,他方又涩然道。

 

“先生一定可以。”

 

萧景琰的语意执拗,百折不回,这次梅长苏听得清楚,不由微微一震,此刻他脑子已清醒得很了,可手还按在那片滚烫的湿热上,真是烫,烫得他那副被梅岭大火淬炼得硬到不能再硬的心肠,亦是生生被烫开了一线。太烫了,梅长苏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抬抬眼,看向前方,脑中却忽然想起,悬镜司中,他被夏江所问激起的那份意气,那丝缠绵心头的暖意,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却又完全无法自制。

 

因为靖王是最好的。

 

管不住了,他也管不住了,果然生死之间,心意最是诚实无比,情生意动,亦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势不可挡。

 

 

梅长苏亦有一瞬失神,有些想笑,有些温柔,又有些苍凉恍惚,他想,亏得是现在,亏得他经历过那场火,若是早几年,若是十九岁时的林殊,萧景琰突然如此,恐怕他也得跟着失态了。

 

萧景琰此刻大概是闭了眼,极力想将热泪忍回去,梅长苏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睫毛在自己颊边耳畔不停擦动,他自己却是始终明明白白地睁着眼,淡淡看着前方出神。

 

少年时的兄弟之义,朋友之谊,怎么会日积月累变成现在的样子?梅长苏也说不清,但他是极坦然的人,事既发生,他认了便是,也没什么好推脱躲闪的,疏阔男儿,岂有敢做不敢当的道理?但,他亦是极有决断的人,他已不是当年的林殊了,能够率性飞扬,这么多年,他殚精竭虑的始终只有一事,时间也不多了,焚身烈焰,噬骨之寒,挫骨削皮,年寿难永,虽万难不能夺其志,他一直知道自己忠于什么,从未想过要去背叛。

 

一人与七万人,这选择没有悬念。

 

萧景琰已不哭了,他虽一直搂着梅长苏不肯放,能挽百斤强弓(1)的双臂却并未用力,只是亲昵,却无半分勉强,即使是久病如梅长苏,只要他想,也能一挣就开。梅长苏没有挣,他心里轻叹了口气,头微转,主动将面颊浅浅贴近了萧景琰一些,相握的指尖也收紧了些,一人与七万人,这点温存,他不会交予旁人,只会留给这一人,但也就是这么一点了。

 

世间自有知己,无须一言,便能心意相通。

 

就这么一点,萧景琰也感受到了,顿时鼻息一重,似是满足无比,当下小小换了个姿势把人又抱紧了些。偏他这一动,梅长苏大约是被发丝蹭到有些痒,又或许只是他心绪太过复杂,那本已平复的咳嗽就又涌了上来,顿时呛咳了出来。

 

他一咳,萧景琰急忙松手帮他料理,寂夜之中,咳声不大却份外清晰,室外差不多也是同时有了响动,这点动静更轻,萧景琰全未留意,梅长苏却听见了,他心头一警,顾不上咳嗽,先向外断喝一声。

 

“没事!”

 

这声音不大,却深具凛然之意,屋外那点动静瞬间没了,连萧景琰也被小小吓了一跳,梅长苏一惊,咳嗽倒也停了,他看萧景琰的神色,知他不解,倒有点失笑,指了指萧景琰的脸,放低声音道。

 

“殿下的脸。”

 

萧景琰下意识自己摸了一把,又看看梅长苏,也笑了。他方才虽极力克制,哭的没有半丝声息,脸上却已狼狈不堪,不但双目通红,眉毛都是湿的,其实不独是他,梅长苏也是受祸惨重,方才相依那侧的头发乃至脖颈,都是一言难尽。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有点庆幸,亏得甄平、黎纲刚才没真闯进来。

 

 

 

然这一恸之后,萧景琰倒是彻底镇静了下来,与之前几日的惊惶失措已是判若两人,他脸上仍一塌糊涂,人却极坦然地看着梅长苏,双眼明亮异常,他自己以手随意擦了擦脸,还替梅长苏也乱抹了两把,居然能微笑道。

 

“我这样子见不得人,却不怕先生你看。”

 

他还是按旧时习惯称梅长苏“先生”,同样两字,此时此刻,偏偏多了种说不出的意味,极是动情,梅长苏听得眉棱微微一跳,几乎脸都红了。

 

他方才与这人相拥相持,耳鬓厮磨,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心之所至,行之所往,如此而已,甚至还能分神想想他的大事,可此刻,萧景琰把叫过无数次的先生二字这样叫出来,梅长苏耳后却是轰然一热,只觉莫名其妙,然,如之奈何。

 

梅长苏下意识摇了摇头,收敛心神,他太了解萧景琰,无论是当年十九岁的萧景琰,还是今日三十二岁的萧景琰,他非常清楚,这人能一恸至此,又极力平静下来,那么,他想问自己的,便绝不止是一句闲话,必有极难的问题在后面等着。

 

萧景琰只是静静看着他,他觉得,梅长苏被他闹了一场,不那么平静自持,多少流露出几份心绪,整个人反被激出些许鲜活生气,看着有说不出的舒服。他心下的确有话,却还是先仔细瞧瞧,觉得梅长苏精神尚好,又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指尖也算温暖,萧景琰顿了顿,终于道。

 

“所以先生也老实对我说一句,你的病究竟怎样?”

 

这问题大致在梅长苏计算之内,他唯一要迟疑的,是他自己的答复,他这次一病,不同于往日,萧景琰守在一旁尽数看在眼里,这人又懂几分医术,此刻更这么破釜沉舟当面问出来,他要想完全蒙混过去,大概是不能。

 

事关他身上的火寒毒,梅长苏自归来之后,还从未告诉过任何一个故人,无论是霓凰,还是蒙挚,哪怕这些人已认出了他。

 

火寒毒,天下奇毒之首,在他选择以挫骨削皮的方法解毒之日,其实就知道,终有一日,他会死在此毒之上,且,那日不会太久。这次重回金陵,他向蔺晨要的,也不过两年时光,如今已过大半。

 

到了这一刻,何必要故人知道那许多,徒然为他伤心难过,梅长苏没时间交付伤感,也不是很想在死前还看着他所爱所重的人们皆为他流泪悲哀,此身虽衰,他的傲气犹在。既如此,在这晚之前,他从未考虑将此告诉萧景琰。

 

他对萧景琰的期许与旁人不同,或者说,是他要交给萧景琰的责任,比任何旁人都重得多。既然他不能久留,景琰迟早要一人背负起比任何人都沉重的责任,梅长苏委实也不忍心,让这个人还要背负更多。

 

只是,经过这么一晚,萧景琰知不知道火寒毒的详情,或许已不甚重要了。与其叫他猜到一半,时时分心猜测疑惑,还不如狠心说个明白,绝了他的念头,反而能专注该当专注的事情。

 

想到这点,梅长苏已有决断,一念至此,他也彻底冷静下来,正了正色,先坐得端正了些,目光湛然,亦是直视萧景琰的眼睛,淡淡一笑道。

 

“殿下,苏某的确不能永年。”

 

萧景琰闻言又是周身一震,表情却还能保持平静,背也是一挺,郑重点头,极诚恳地道。

 

“我非妇孺,不会大惊小怪,请先生信我。”

 

萧景琰果然能稳得住,梅长苏倒也放心了些,他下面话语之间,便不存半分顾忌,说得直截了当,辞利如刃,清晰明白。

 

“苏某早年练功有失,疗伤用了重药,不能享常人之寿,那园中梅树,若要十年才能成林,呵,莫道十年,便是五年,苏某也是看不到了,这点从前对殿下有所欺瞒,还望勿怪。”

 

“然苏某虽病,却不肯轻弃,这才来金陵襄助殿下,为的是想看殿下还大梁一个河清海晏,如此苏某纵死,复有何憾?男儿当有匡扶天下之志,殿下想来可以明白。”

 

“所以,苏某委实没时间儿女情长,若我有意如此,早就带了如花美眷去逍遥江湖。请殿下,成全苏某的志向。”

 

从始至终,萧景琰并无异色,既无失望,也不插嘴,只是静静听着,听到最后突然冒出如花美眷,他也只是点了点头,还正色道。

 

“自然,仰慕先生风采的人,自非我一个。”

 

梅长苏这次有点头疼,觉得自己大概是说错了最后一句话,他方才不独是答复萧景琰的问题,也是想一并了结那丝无法回复的情丝,是以说得决绝,但经这人一解释,却莫名变得更为暧昧,萧景琰却也未再趁胜追击,反而安抚似地抢先道。

 

 “我懂。先生放心,我自当从命。”

 

梅长苏话说得半真半假,他到底也没告诉萧景琰自己究竟是谁,但,事关他的病,他却又几乎把大半真相都说了出来,可以说,说得比对任何一位不知情的故人都多,而萧景琰也算遵守约定,不曾大惊小怪,接受得十分平静。

 

能有这个结果,梅长苏倒也满意,特别是,能把心里的秘密多少说出一些,其实也是一种放松。奇妙的是,萧景琰似乎也还满意,他问清了此事,神色静穆,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却也不再打扰,只又看了看梅长苏,便温柔道。

 

“夜深了,先生还病着,早些休息。”

 

说着,他便把梅长苏往床上轻轻一按,替他盖好被子,便要起身,居然还能笑了笑道:“我去把晏大夫找来,要他老人家看住先生早早睡觉。”

 

梅长苏被他说得一笑,大病初愈,说了这么久的话,他的确也累了,不过人虽疲倦,话说开了,反而有些坦然,他索性就闭上了眼,听动静,萧景琰明明已要出去了,片刻功夫,却又复返。

 

梅长苏微感诧异,睁眼一看,萧景琰对他歉然一笑,俯了俯身,却道:“刚才见到先生有根白发,我帮先生拔下来。”

 

梅长苏看着他,似是无奈,最终却大大方方地侧了侧头,方便他行事,萧景琰与他拔了那根惹眼的白发,这次才真的告辞而去。

 

 

 

回到靖王府,萧景琰犹自周身发热,他自己走到廊下,被飘雪的冷风一吹,才觉得舒服了些。这几日他经历了大悲大喜,慌乱痛楚,五内如焚,一直未曾真正休息,此刻却仍丝毫不困,独自看着夜色中的雪景,心中既是震撼伤感又是平静温柔,三十二年,从未有过如斯心境。

 

这种心情,十九岁时的萧景琰亦不曾有过,那时他年轻,有挚友相伴,长兄相护,日子过得快活简单,以为可以一辈子如此,从未有过半丝怀疑,那时他还不知道,原来世间亦有那许多魑魅魍魉,阴毒伎俩,更不知道会有那样一场灾祸。

 

有那么一瞬,萧景琰几乎能清晰的听见,夜空中,传来林殊爽朗的笑声,长兄悠然的读书声,熟悉无比,怀念至深,眷恋之极,近在耳边,却又渐渐远去。回不来了,小殊也好,长兄也好,他们已停在了十四年前,再怎么明亮耀眼,再怎么让天下人追思不绝,他再怎么努力把他们藏在心里,铭记在心里,生命也已戛然而止,再回不来了。只留下他萧景琰一个人,独自留在这世间,他还要往前走,还要长大、变老,要经历孤独痛苦磨难,要担起他们留下的责任,这就是成长。

 

萧景琰固执地觉得,林殊也好,兄长也好,既是英灵,必然还是能了解他萧景琰,纵然来日相见,他是白发满头,那两人依旧是当年的风华正茂,时间也不会真正成为隔绝,他们依旧会如昔日般认他为友为弟,不会改变。但,此刻他无从去问,也再无从去分享。

 

所以,这份复杂的心境,只能属于三十二岁的萧景琰自己。

 

北风其凉,萧景琰的心境却是别样温柔,甚至有些快活,快活到让他自责凉薄。梅长苏坦言已没几年了,他却还能如此高兴,这真不像他能做出的事。

 

可,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实在难以掩饰,他手心里仍握着那根刚拔下来的白发,梅长苏虽然久病,头发却是漆黑如墨,只有这一次,大约真是病狠了,萧景琰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鬓边竟多了这么一根白发,于是他拔了下来,握在掌心。

 

握发于手,梅长苏的人亦如便在眼前,适才怀抱中的温度,那把病骨,混乱中蹭到脸颊的头发,乃至耳边那颗不太明显的小痣,都是清清楚楚,一一如在眼前,都是无比熟悉,熟悉到仿佛这个人他曾在哪里见过。

 

失而复得,这种感觉如此强烈,萧景琰甚至有种荒谬的想法,他好像曾经认识过梅长苏,绝不止是这几年,而是在什么他想不起来的地方,或许是前世,他曾认识过这个人。

 

这想法荒谬如斯,他只要明早稍微清醒,便会对自己嗤之以鼻,但除此之外,他再无法解释自己的心境,反正是无人的寒夜,便也由得这狂想肆意飞扬,或许他曾认识过这个人,也如现在一般,能知心换命,却又失去了,念念不能忘,却再也找不回来,是以这一刻,他才会如此欣喜,欣喜到认定了他这次还有时间,还有办法好想,欢喜到愿意饮鸩止渴,不计其他。

 

这种心情,十几岁的萧景琰从不曾有过,这是三十二岁的萧景琰的心意,尽数交予一人。

 

 

 

(1)萧景琰挽得百斤强弓,参考孙机的“中国古代物质文化”中武备一段,“汉代强调使用强弓......计算弓力的单位是斤。“后汉书”所记......猛将所用强弓为“三百斤”,约合75公斤;引满这种弓,要用相当于提起75公斤重物之力”,本文略打折扣定为百斤。


这部分功课真的做过,然而鱼唇的我不求甚解还是写成了“百石强弓”,让靖王大大拥有的超级猩猩的臂力,囧,谢谢小天使指正!掩面逃走。


那个啥,这篇有参考一点资料,不过真心伪考据都算不上,先说好哈XD

 

tbc


6.8w,终于告白了(?),又破记录了,靖王和宗主明明是很容易谈恋爱的西皮啊orz


谢谢回复,非常感谢,读起来乐趣无穷!特别感谢几乎每章都赐评的姑娘们和特别补评的姑娘,太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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