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昔我往矣 10.2

十、如隔数十秋(中)

 

 

 

夜很静,月在天,也没有风。

 

梅长苏突然说,已坐了半日,气血不活,他今天精神好,与其到靖王府又是坐下,不如四处走走。萧景琰倒记得他大病初愈,今日又和蔡、沈两人费了不少精神,但,先生看上去还不错,整个下午几乎没怎么咳,更难得他有此兴致。于是萧景琰只郑重答了个“好”字。

 

答复只得一字,萧景琰心中却十分高兴,他已记不清上次有人陪他过生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不过他虽喜出望外,还是准备得相当细致,梅长苏是个病人,寒夜出行,即使只是去隔壁庭间漫步,也需格外小心。萧景琰半生军旅,又从未病过,本不懂病人的滋味,只因心底关切之甚,倒也十分周到。

 

梅长苏原想抬脚就走,因萧景琰坚持,只好大动干戈地重新换了外出衣裳,裹上裘服,手上还被塞了个温度刚好的手炉。此外,萧景琰又替他拿了件更厚的裘服,准备快到室外换,差点还打算帮他另揣个备份的手炉。

 

一番折腾,两人终于到了靖王府,这地方,梅长苏其实相当熟悉,当年闭着眼都能进出自如,而他这次重回金陵,虽也来过几次,但,真正有闲心故地重游,今晚还是第一次。

 

而这十余年间,靖王府竟也没什么变化,若定说有什么分别,梅长苏觉得怕是寂寞了些,便如这浓浓夜色中,除却两人脚下的积雪声,整个王府竟然毫无其他声响,寂静庄肃得都不太像他认识的靖王府了。

 

萧景琰十七岁那年,祁王亲为幼弟选了此邸,原是望其建衙开府,成就一番事业,然而最初那一两年,只要赤焰军不曾在外征战,此地便是赤焰少帅的最佳避难所。

 

梅长苏自己都记不得,究竟有多少次,他不小心又开罪了父帅,匆匆逃到这里,萧景琰总会义字当头,硬着头皮心惊胆战地窝藏他这“要犯”,有时还会强装镇定,唉声叹气地开坛酒与他压惊,两人一起苦等卫铮或战英去祁王府报信,盼着祁王兄快快忙完政务早早赶来救命。

 

那个时候,大概彼此都年轻,就算是一起闯了所谓的弥天大祸,面面相觑,坐困愁城,这府内也总是鸡飞狗跳,热闹喧嚣,断然不会安静。

 

太静了,前几次白天过来还不明显,这一入夜,静到梅长苏都下意识皱了皱眉,只觉自己今日勉力过来,算是过来对了。

 

 

这一夜不同,靖王府不再寂静,江左梅郎心存歉疚,暗自提了提精神,言语便刻意比平日稍微多了些,十年江湖路,只要他愿意,尽有许多趣事可讲,萧景琰难得见识到先生这一面,眉目尽展,不时哈哈而笑,而他,亦如心有灵犀一般,引着梅长苏去了当年两人最常去的演武场。

 

夜色中演武场更是安静,架上却不知是谁粗心,遗下一张弓几壶箭。萧景琰见了,目光一定,突然便道。

 

“先生,我喜欢射箭,我射两箭给你看。”

 

这话说得好怪,没头没尾,换作旁人,或许又觉得靖王真是个怪人,可,梅长苏偏偏就能懂,他这次并不多言,微微颔首,站开几步,淡淡看着。

 

他喜欢看萧景琰射箭,以前就喜欢,不单是技艺出众故而赏心悦目,他觉得,景琰做这事的时候,有种特别专注认真的神情,这人只要取弓在手,整个人都会显得有些不同。

 

萧景琰是真的爱好弓箭,他在此技上亦有其独特天份,自少年时起,每次碰到弓,眼睛就会被燃亮了似的。而这一刻,他拿起弓,以手试了试弓弦,眼中就又闪出那种光,却又一顿,先转头去看梅长苏。

 

喜欢一个人,想知道他的从前,也想让他知道自己的从前,想要与他一起分享自己最喜欢的,恨不得能早认识他十年,恨不得他能知道自己过去的所有。

 

萧景琰定定看了梅长苏片刻,双目眨了眨,坚定如铁的眸色中,便渐渐露出柔软的欢喜之色,他轻轻扬眉道。

 

“若六发皆中,便是天与先生增寿!”

 

这语声不高,却甚是温柔认真,梅长苏未答,依旧安稳站着,神色宁静,只眸光一闪,唇角若有若无地一弯,浅淡如新雪。

 

萧景琰心满意足,他长笑一声,转身搭弓,神采飞扬,仿佛看也不看,毫不犹疑,猿臂轻伸,手中弓如满月,箭若流星,一箭快似一箭,六箭齐发,六发俱中!

 

看着意气风发的萧景琰,梅长苏的唇角不觉又弯得深了些,觉得自己也像回到了最年轻的时候,心下有些久违的快意张扬,仿佛身上穿的并非重裘,而是昔年赤焰军的明光铠,耳边则尽是不知名处传来的马鸣风萧,还有他曾无比熟悉的朔风,那风来自西北,总卷着雪花彻夜不停,能吹彻铠甲,可,对那时的他而言,那种冷是多么舒服,半夜走出营帐,少年人满腔沸腾的热血,总要这样狠狠冻一下才能冻得人精神一振。

 

那是他的一生所爱,从未改变。

 

长大了再回首,林殊也自有林殊的不完美,但,在梅长苏心中,他的少年时代,那个有父帅、有七万赤焰军、有祁王兄,也有萧景琰这好兄弟的少年时代,永远是最好的。现在他已非昔日的自己,其他所爱所重之人也都不在了,几乎只剩一个萧景琰,幸而景琰却未变,那内在的赤子之心一丝未变,只是更为成熟,看着这样的景琰,梅长苏会觉得,年轻时的自己仍活着,不,还不止是这样,甚至是他以为已失去的一切,仍在景琰身上保留得好好的。

 

有那么一瞬,梅长苏完全忘记了此身之衰,也忘记了方才的自责歉疚,更忘记了曾对自己下过怎样的狠心,甚至短暂忘记了他十几年间无时无刻不放在心头的大事,暂时忘了他要担负起多少的责任。他什么也没想,只是顺应此心,十分舒畅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宛若看着他年轻时所喜欢的一切,宛若看着一道他最喜爱的光。

 

萧景琰再回过头来,却见月光映着雪光,皆照在梅长苏身上,那人依旧容色沉静,安然看着他,眼中却尽是异彩,熠熠生辉,直若闪电划破寂夜。

 

那一瞬,萧景琰为之意夺神摇。

 

他要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其压入肺腑,才能冷静些,却又忽然深恨自己未曾在文字上下过功夫,这一刻的江左梅郎虽依旧病得形销骨立,却是风采慑人,岂是一句“遥映人间冰雪样”能形容出来的?

 

 

 

或是夜游耗神之故,梅长苏回到苏宅后,整夜都睡得极沉,直到次日中午才起身,惹得晏大夫、飞流等人轮流进来看了他几次,却见他始终呼吸平稳,脸色如常,偶尔眉心微皱,却也没怎么咳嗽,才放心而去。

 

纵是如此,待梅长苏自己醒来,仍被晏大夫黑着脸教训了几句,恼他半夜去雪地散步,真是不知死活。之后整个下午,梅长苏如常在案前写他准备留给萧景琰的笔记,只是不甚专心,常常看着窗外出神,眸光沉沉,手指不时搓着衣角,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飞流在他身边乖乖坐了一阵,见他始终若有所思,不由担心,以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

 

“苏哥哥,不舒服?”

“没有,是发呆。”

 

梅长苏很快对他一笑,安抚地摸摸他的头。事实上,他身体的确也还算舒服,没添什么新的不适,只昨晚回来后,他竟做了个既长又怪的梦,而,若说有什么梦,能让他这样意志坚定的人也陷入沉思,自是与萧景琰相关。

 

说是一个梦,又如许多断续的片段,他仿佛是梦见了景琰登基后的情形,有时见他接见大臣,有时见他批阅条陈,有时见他主持大典。

 

梅长苏是个做梦也不知省心的人,他居然有兴趣,自己先细细查看了那些条陈内容,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萧景琰这皇帝当得很称职,称得上英果敏达,身边围绕的大臣,识与不识,看起来也都是实心办事之人,议政的气氛很好。梅长苏在梦中读了他的批复,深觉欣慰,同时还想,自己那笔记看来也不必记得那般连篇累牍,景琰高明得很,这天下由他治理,真正是实现了他们所有人的梦想。

 

他十二分的满意,而梦境一转,却似到了年终尾祭。萧景琰身着衮冕,头戴平天冠,前后各垂十二旒(1),神色肃然,主持得一丝不苟。梅长苏看得饶有兴趣,他觉得,景琰看上去沉稳多了,这急脾气,年纪到了,到底还是稳重下来了。

 

而参加祭典的朝臣之中,自然没有梅长苏自己的影子,他在梦中,仿佛只是个旁观者,没人能看见他,也没人知道他的存在。梅长苏并不讶异,他能看出来,梦里的景琰似乎已老了几岁,那个时候,他大概早就不在了。

 

梅长苏觉得自己明白了,他眼下大概是真的快死了,才能梦到预知梦。虽然身死,计划却都一一实现,景琰做了皇帝,还是个好皇帝,梅长苏觉得心里很踏实,于是,他只是兴致勃勃的看着,偏偏看到最后,却又揪起心来。

 

那是除夕,不,子时已过,是元日的凌晨了,宫中已燃起熊熊燎火,华灯烂若火树,再过一会儿,群臣便会陆续到宫门前集合,参加元日朝会。

 

萧景琰已在廊下准备,神色沉静,他又换了正装,上衣下裳,衣画而裳绣,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粉米、黼、黻之象,凡十二章(1)。

 

高湛随侍在侧,正用其一贯低柔的声音呈报,道是照例赐予大臣们的岁旦酒、避恶散、驱鬼丸皆已齐备,各宫亦将在庭前爆竹、燃草,以避山㺐恶鬼(2),萧景琰听了笑笑,却对高湛说,其他宫殿可自照旧,他的寝殿不必。

 

高湛似乎并不讶异,只顿了顿,用更柔和的声音小心禀告说,陛下治理清明,天降祥瑞,西北近有麒麟出现,群兽从之,正所谓“懿哉麒麟,惟兽之伯,世平觌景,否则戢足(3)”。

 

这一次,听到麒麟二字,萧景琰似乎眉目微微一动,却依旧简单答道,他素来不信祥瑞,这等事,以后无须特别禀告。

 

高湛未再多言,便退下了,爆竹声中,萧景琰一人站在大殿廊下,他的眸色深深,远远看着黑暗中的宫城,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湛不知是否真的听懂了萧景琰的意思,梅长苏却是瞬间明白了,他一时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出的东西,最终却是轻轻一叹。爆竹驱鬼,景琰明明不信祥瑞,怎么就觉得,若自己被他拿草烟熏了,听了那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就会气到不来看望他了呢?

 

不会的,看在清明盛世的份上,自己也不会真生气的。

 

差不多就是那一刻,梅长苏醒了。梦中他是十分愉快,觉得心愿件件得偿,虽死无憾,可,清醒过来,细细回忆,他却觉得有点不舒服了。

 

梦中的萧景琰太沉静了,安静得像现在那座让他皱眉的靖王府,无论是议事,还是与大臣交谈,这个人似乎都没再认真笑过,完全不像他昨日在自己这里,与沈追、蔡荃一起讨论中正定品时的样子。

 

现在的萧景琰议事时会为蔡荃的耿直哭笑不得,会与他对视一眼取得默契,会和蔡荃一起善意地嘲笑沈追太是狡猾,会冷哼一声干脆利落地表示,反正只要梁帝问他意见,他必直言进谏。这些生生动动的表情,到了梦里,竟然都消失了,只剩下为君者的沉毅担当,而那祭礼中的十二旒衮冕,更似有说不尽的沉重。

 

幸而这只是个梦,眼下的萧景琰还是好好的,还会抱着他哭一场,也会灿然一笑,莫名其妙心生一念,半夜扯着人去演武场看他射箭。可,通透如梅长苏,他无法就这么告诉自己,在不久的将来,景琰真的登上帝位,绝不会像梦中那般寂寥。

 

为君难,难在这个人要担当起天下所有的责任,却注定只能是一个人,没人能为他分担,没人会护卫他的背后。梅长苏从未怀疑过,萧景琰担不起这天下,靖王自有靖王的风骨,大丈夫自有丈夫的担当,但,为君的那种寂寞,古往今来,足以压弯一切强者的背脊。

 

梅长苏的笔记写不下去了,这份笔记,他替天下谋划得太多,替景琰想得太少,他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的梅树出神,自归来之后,他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太过忍心了些。是他一手把萧景琰推上这条孤独之路,过去十四年,他已见到萧景琰变了一次,由过去的爱笑爱闹,变成今日冷峻难近的靖王,而他现在又企图让这人再变一次,变成那个梦里出现的好皇帝,称职的皇帝,担起天下大任,将最后那一点属于个人的东西也要尽数抹去。

 

然而,拿萧景琰自己的话来说,大丈夫在世,有些事,便是牺牲一切,也不得不做。

 

 

 

靖王生日那天,萧景琰需入宫叩见梁帝静妃,人没过来,靖王府却一早送到苏宅一份水引饼。厨子手艺不错,这饼薄如韭叶,白如秋练(4),伴以鸡汁,浓香扑鼻,还附上靖王手写字条,道是“与先生同寿”。

 

梅长苏这两日心事重,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这番好意,却也推辞不得,勉强吃了几口。他定了定心,眉目微凛,到底觉得此时绝非儿女情长优柔寡断的时候。梅宗主自有梅宗主的狠心,他淡淡命人通知列战英,叫靖王下个休沐到他这里来,见卫铮。

 

 

 

  1. 萧景琰的皇帝装束,均参考“魏晋南北朝生活史”中服饰一段。
  2. 驱鬼习俗,参考“魏晋南北朝生活史”和“中国风俗通史魏晋南北朝卷”的节日一段。
  3. 懿哉麒麟,惟兽之伯,世平觌景,否则戢足,引自“中国风俗通史魏晋南北朝卷”中信仰风俗一段,原文来自“艺文类聚”。
  4. 水引饼相关描述“薄如韭叶,白如秋练”,引自“魏晋南北朝生活史”中饮食一段。




tbc


 

对不起食言了,因为爆字数,这章又要分上中下。。。,所以10下等明年吧,其实这章最重要的剧情发展是在下,为毛码了这么久就是码不到最想写的地方。。。

 

要不要猜一猜,宗主梦到的是神马?XD

这真的是篇重生文,我觉得都把答案说出来了,好吧,反正也不会有人陪我猜,寂寞如雪QAQ

 

萧不疑小童鞋。“不疑”貌似是汉代常用名,印象中名人有直不疑大大、隽不疑大大,还有姑娘们提到的张不疑大大等。所以靖王给幼子以此为字,有那么一点古风,除了姑娘们已读出来的“不疑”的种种含义(非常正确就是这意思!传达出去了我好高兴!谢谢细心看文的姑娘!),我觉得也颇符合靖王那种今之古人的气质。

 

起字的年纪,的确是个bug。但,为毛不疑是字不是名,一来,即使是不受宠的郡王庶子,几岁大还没正式名字好像不太可能,二来,起名苦手如我实在编不出一系列“不”字辈小朋友的名字(这是最重要的原因!),不字辈什么,好像也有点奇怪,虽说我十分喜欢另一位“不字辈”大大的名字,程不识将军。

 

然后呢,萧不疑这名字,还可以谐音为“小布衣”,一个注定要当皇帝的小盆友,有个叫小布衣的外号,非常符合我的恶趣味。极想写篇庭生视角的番外,庭生哥哥继承了其父身为长兄收拾弟弟们烂摊子的宿命,带着小布衣啊蒙飞飞啊一群古灵精怪的弟弟,每天一个脑袋两个大,名字就叫“宿命”XD 所以就是这样了。实在要解释bug,就推到靖王素来行事鲁莽上去吧XD 对了,不要问我萧不疑的大名是什么,因为现在也没想出来QAQ

 

以上皆非考据,本文无考据,一切纯粹个人脑补哈XD

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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