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昔我往矣 13

十三、复临戎1

 

 

 

誉王反了。

 

他说服皇后,以中宫诏令指挥禁军控制了京城,又缴诏称靖王挟持天子造反,其后,勾结庆历军主帅徐安谟,借勤王之名,指挥五万庆历军偷袭九安山。

 

消息是童路拼死送出来的,又由甄平飞马递到猎宫。

 

誉王这一悍然举措,其实不太像他平素所为。誉王行事,纵有大利相诱也颇为谨慎,比如那次宁国侯府之役,铲除谢玉对誉王而言,形同与前太子的决战,然决战之际,他坐拥府兵,却仍会被当时由谢玉指挥的巡防营生生阻挡在府外,始终未敢悍然硬闯。说白了,誉王浸淫党争多年,性情太受梁帝影响,多是圆滑,少了几份血性。

 

梅长苏直觉觉得,这一次,必是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原因,促成了誉王这种不计后果的决定。

 

不过,眼下重点,并非细究誉王因何而反,而是应对之策,靖、梅、蒙三人匆匆一议,便已定计。叛军未至,军情已然泄露,对方偷袭本不该得手,奈何梁帝太是多疑,有他在,已方束手束脚,不得不行下策,兵行险招,背水一战。

 

 

梅长苏与蒙挚一同送走了负责去纪城搬兵的靖王,两人自山间小道缓缓而归,明媚阳光自树影间洒在他们脸上身上,天光正好,浑然不知人间大战在即。

 

这一战,是三千禁军对五万庆历军,纵然禁军据险而守,两军军力也太是悬殊,而纪城路远,靖王日夜奔袭,来回也需三日,禁军要坚持这三日,是生死之间,委实不易。

 

蒙挚已换了全副甲胄,神色肃然,梅长苏依旧一袭素袍,神色沉稳如常,不见喜怒。蒙挚走了几步,忽尔想起一事,眉目间浮出了些豪气又夹着伤感,转头对他叹笑道。

 

“小殊,不管怎样,你我又要一起上战场了!”

 

蒙挚虽只在赤焰军待过一年,这段经历却终身难忘,他对所有赤焰中人,皆怀着极深的袍泽情谊,故此在他心中,小殊永远是小殊,纵今日音容尽改,也仍是当年与他并肩作战的少年将军,聪明绝顶又纵横不败。军中情谊,最是特别,生死之战,却又有阔别多年的好兄弟在侧,蒙挚是以感慨。

 

梅长苏闻言,眸光微微一动,他似乎极微又极快地摇了摇头,旋即,却又转身对蒙挚点点头,沉声道:“蒙大哥,趁叛军先锋未至,我们先骑马下山看看布防。”

 

“骑马?你身体可还好?”蒙挚不由关切,梅长苏只一笑,淡淡道:“养了多日,好得差不多了。”

 

 

蒙挚并未看出,适才他突然一语,让梅长苏也有那么一瞬的疑惑,这一战,是否真的是林殊的战场?

 

是,也不是。

 

梅长苏极快给出了答案,林殊的敌手,应该是大渝,是北燕,或是南楚,是一切外侮,而非梁人自己。只有梅长苏,才会满身鬼火地卷在这些梁人内斗中,在这阴诡地狱搅弄风云。

 

不是,却又是。

 

内乱不休,便遭强邻际觊觎。便如眼下,纵然靖王三日内未能赶到,誉王谋逆成功,抢先攻破猎宫,在九安山将梁帝以及自己等人尽数诛灭,然,靖王只要不动心,按照临别所议,以大局为重,他无论是趁势直接在九安山下与誉王的疲兵对决,还是直奔京城,号令天下兵马勤王,接下来,誉王其实都没有胜算。

 

誉王没有作战经验,连谋逆偷袭这等生死大事都能走漏消息,甄平、童路拼死闯城门而出,说明机密已泄,这种十万火急的情况,庆历叛军的进军速度竟也未能加快分毫,其统帅能力可想而知。梅长苏非常确定,叛军直到现在还根本猜不到,靖王已沿小路下山搬兵,这些人大概还全心全意地以为,只要将梁帝逼死在山上,便是全胜。

 

誉王没有军方的助力,他买通庆历军,趁猎宫空虚谋逆,弑君或可成功,但想要以这战力平平的区区五万人谋天下,他这一叛,从一开始,几乎便已是必败之局,只是誉王自己大概还不明白。让这样的人,与靖王在马上争天下,其结果,梅长苏纵然身在泉下,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

 

真正危险的是,若两王相争,因为种种缘故,未能速战速决,大梁因此内乱,那些周遭邻国,便多半会像三十余年前那般纷纷趁乱而来,意欲瓜分天下。不过,即使是这个最坏的可能,也不见得就是死局。梅长苏十分熟悉北境,熟悉大渝,纵然十四年未上战场,这些邻国的真实战斗力,他也非常清楚,他飞快盘点了下邻国,特别是大渝的可用之兵,已然算出,趁火打劫,大概难免,真要取梁而代之,也是未必。

 

此乃乱世,朝代更迭频繁,历朝王朝更新,莫不以军武立国,以靖王的兵家之才,加上霓凰在南境的十万铁骑支持,已是立足不败之地,若能在外交上下些功夫,再开新朝,也尽够了。

 

梅长苏的特点,是他总比常人看得深远,敌手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九安山,他,却已能往下连推数步,连自己身死之后的事情都一一冷静算谋,梅长苏习惯先去不动心地考虑最坏可能,再以此为基础,一步步去争最好的结局。

 

败局谈不上,只是,纵然靖王最后赢了,经此一乱,赤焰就算平反,在后世人眼中,赤焰人的清白也不可能再是绝对的清白,不,其实连这也还是其次,战乱四起,最苦的仍是大梁百姓,那个他们大家想要的新朝,更不知要拖延到何年才能建立。

 

是以,他今日能助蒙挚守住这三日,抗住誉王的野心,虽是内斗,却也何尝不是林殊应在的战场?

 

那一瞬,梅长苏甚至有些疑惑,若在当年的梅岭,他不是一心只考虑外敌的林殊,而是现在城府深沉的梅长苏,又能否有助于化解那场浩劫呢?

 

自然,他此刻无暇去寻求这个答案。往事已矣,重要的是现在,现在既有他在这里,便容不得那最坏的情形发生,他必会与蒙挚一起死守这三日,给靖王一个机会,给大梁一个机会。

 

这许多想法,皆如电光火石,一闪即逝,梅长苏适才想到些什么,蒙挚不知道,他只看见,那人看着前方淡淡一笑,眸光如剑,剑头利如芒,那眼神是他熟悉的赤羽营中的小殊,笑容却像靖王时时提起的苏先生。

 

风云起,梅郎复临戎。

 

 

九安山已被叛军层层包围了,梁帝闻讯,除了暴怒心灰,早已不能理事,在内,全靠静妃调度,而在外,梁帝大概不会知道,是位白衣客卿正在指挥全局。

 

袭其前锋,空营诱敌,山腰设伏,对手屡出奇谋,十分难以对付,庆历军的攻击并不顺畅,伤亡颇多,不过,这大致倒在誉王预想之中,他一贯知道,他那七弟是真正的战场杀伐之人,武功上,兄弟们无人能及,有他在山上,虽敌众我寡,也绝无可能束手就擒。誉王并不担心,以五万对三千,萧景琰手段再高明,也不能回天,最多不过拖延时间,他命庆历军次日正式大举进攻九安山猎宫。

 

战事终于将走到最后,明日,便将是决定大梁命运的最后一战。

 

深夜,梅长苏匆匆经过殿外,或是体力不支,不得不扶墙略做休息,调匀气息,抬头时,他与殿内正抱着不疑说话的静妃,短暂交换了一个眼神,双方心领神会。数日前,那个因为认出了他而泪流满面,甚至几乎无法在靖王面前控制自己而失态的静姨不见了,这三日中,静妃沉静安详,步履不乱,她有时安抚梁帝,有时整肃内务,更多时候平平静静地搂着小小的不疑,柔声与他说话。

 

看着静姨和不疑在一起,这几日,倦极而眠的时候,梅长苏也会蓦然在梦中见到他的母亲,晋阳长公主,自刎在宫阶前的母亲。多年后梅长苏回想往事,那场赤焰的大难,当年大约只有母亲,曾有些预料到了,母亲,毕竟是大梁皇帝的妹妹,比他们任何人都更熟悉何谓君主。他和霓凰订亲的时候,母亲的喜悦中便透着忧虑,赤焰军加上云南幕府,几乎是大梁的半数兵力,他那时太年轻,父亲则从不考虑这样的问题,只有母亲......

 

如果那个时候,就有现在的梅长苏,防范这些不属于正面战场的危险,会否有所不同?这个问题又再浮上心头,一如既往,梅长苏没有多想,即使是梦中,他也没时间。

 

 

叛军已攻到了猎宫门前,战事已进入最后阶段,言豫津主动要求留在外面,与禁军,以及所有还能作战的人一起并肩而战。他仍是平日笑盈盈的样子,与梅长苏十分轻松地道。

 

“难道苏兄要和我和那些老人家待在一起?”

 

梅长苏在他肩上摁了一下,转身而去,战场上,男子间的交流就那么几句。看着豫津一身战甲,持剑站在猎宫外面,梅长苏想起了他不久前做的那个梦,那似是一座围城,城中将士久困,粮水皆尽,每个人的脸都脏得乌黑,衣服破烂,士气却依旧活泼,居然还在聊打马球。梅长苏在梦中花了许久才认出来,其中某个人应是豫津,那围城便是这里吗?不像,那应该是座北方的城。为什么会是北方的城?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2)。

 

庭生才在书中读过的句子,便自己亲见了一次,对于后来半生戎马的萧庭生而言,九安山之乱,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战场。

 

禁军在浴血奋战,叛军带火的箭矢已射入了大殿,对于一个小男孩而言,庭生本该是怕的,最少,大殿之内,无论纪王还是几位皇子,甚至是梁帝本人,都已面无人色,然而,庭生似乎又不怕,先生一直站在他身边,没说什么,只将一只手稳稳按在他肩上。他仰头去看先生的脸,没有看见殿上所有人脸上的恐惧绝望,只看见一种平静,先生仿佛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或者说,先生大概见过比这更惨烈百倍的战事,是以全然不动容。而这一刻,先生也并没有像他们这样被困在这座猎宫中,他的思想已飞跃出了这里,正思索着一些将来的事,将来的他自己未必能看到的事情。

 

 

靖王及时赶到了,日夜兼程的纪城军,几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庆历叛军的背后,靖王一马当先,斩将夺帅,势如破竹。胜负并无悬念,誉王被生擒,徐安谟死于乱军之中,庆历军群龙无首,一触即溃,普通士卒们本无反意,大多束手就擒。

 

三日坚守,背水一战,置于死地而后生,他们争到了最好的结局。

 

 

 

萧景琰再见到梅长苏,已是深夜,平乱之后,他还有许多事,星夜奔驰三日,大战一场,又处理战场余事,安抚母亲稚子,千头万绪,萧景琰忙得眼下乌黑,人却还撑得住。他不累,梅长苏却已等得坐着睡着了,只身边的飞流听见萧景琰进来声音,猛然起身,这才把梅长苏惊醒。

 

两人先极简练地交谈了几句乱后处置,话不多,各自了然。梅长苏神态如常,微微含笑,手指又轻轻拈着衣角,思索着是否还有未尽之事。萧景琰却留意到,先生的眼睛又亮得不自然,这种强提起来的亮意,与他真正精神好时眼中散发的莹然光彩不同,先生每次快要生病都是这样。

 

萧景琰心下一震,三日,这次又是三日,与上次悬镜司一样,三日复三日,点灯熬油,正一点点的把这人最后的精力消耗殆尽,他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下意识便道。

 

“这三日,又让先生担心了。”

“我不曾担心。”

 

梅长苏抬目见他似有震动之色,略一思忖,却答得很快,语气果断利落,没半分犹疑,便是这简单四个字,萧景琰便听出了其中的含义,他深深看了梅长苏一眼,神色反而平静了些,道。

 

“哦?那先生是都算好了。”

“殿下试言之?”

 

梅长苏也不躲闪,微一挑眉,萧景琰轻轻嘿了一声,也不动容,他组织了下自己的逻辑,缓缓道,“此役最大风险,是我不能及时而至,届时猎宫宫破,阵前对决,誉王必以你们为质,来胁迫我就范。”

 

他又轻轻自嘲一笑,直视梅长苏双目,沉声道:“我素来行事鲁莽,不计后果,先生就这样自信,便这么信我这次定能顾全大局,忍心不来交换?先生就一点不担心我重蹈覆侧,又坏了先生大事?”

 

梅长苏闻言一笑,却道:“因为殿下不会有这个忍心的机会。”

 

换做寻常,梅长苏或许不会说得这样直截了当,然,两人都刚从战场回来,身上还带着杀伐之气,豪情正盛,这一刻,梅长苏忽然就想忍心试试,萧景琰究竟能承担多少?

 

萧景琰不负他所望,依旧不动容,只淡淡应道:“先生又算计了自己什么?愿闻其详。”

 

梅长苏并不踌躇,徐徐道:“真有那一刻,我为其易,殿下为其难。若是猎宫宫破,我等与其被人胁迫,不如玉碎,静妃娘娘亦是此意。这次江左盟下混入禁军的人数不少,他们武功高强,飞流、甄平皆是万人敌,想要其中之一带我首级闯出重围面见殿下,直陈猎宫真相,不难。”

 

他居然一笑,笑容甚是欢愉,淡淡道:“届时殿下无须忍心,亦无须抉择,自不会再中誉王奸计,必然专心致志为我们报仇。而此战,实是为了大梁天下,并非殿下私人之事,殿下自当知道轻重。”

 

萧景琰握了握拳,眼中几乎闪出火来,面色却依旧深沉如夜,好,果然像他猜得一样,梅长苏就是这么狠的人,他能算尽天下事,却从不在谋划中为他自己留半点余地,连送头这种事都想周全了。好,真好!好得很!

 

他要深深吸了口气,半响,才能勉强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慢慢答道:“先生,自从悬镜司以来,我每次欲行先生不愿我做的事,耳中都会响起先生反诘我的声音,所以......”

 

萧景琰终于苦笑了一下,道:“所以先生何须如此,顾全大局,这道理我已懂了。”他无奈一叹,抬手握住梅长苏的双手,又道:“所以长苏,你也不要总想着动不动把你的头送我,才能警我,我......”

 

梅长苏没立刻说话,听他突然改口,也未动容,他只欣然看着萧景琰,眼中依稀闪出了些萧景琰最喜欢的真正光彩,半响亦握了握他的手,似是允诺,又似致歉,最终亦只是极欣然地道。

 

“殿下,经此一役,再没人能阻拦你了。”

 

 

 

  1. 复临戎,引自“出塞”,杨素,原句是“汉将复临戎”。
  2.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引自“楚辞。九歌。国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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