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昔我往矣 16.1

十六、此身一掷轻1(上)

 

 

 

梅长苏行事一向雷厉风行,六月十六之后,不过数日,萧景琰尚未由靖王府迁往东宫,江左盟便已将密道彻底封实,按照梅宗主的心意,再不留半点痕迹。

 

不过,太子入主东宫后,梅长苏也依照“一样辅佐”的约定,正式登门去拜访了他一次,太子殿下甚喜,亲至宫门迎候,而两人才进长信殿,梅长苏便不由一笑。

 

 

无他,东宫的前任主人是现在的献王萧景宣,彼时梁帝立献王为太子,其母越氏正宠冠六宫,工部为讨好宠妃与太子,曾加意修缮过东宫,庭间积石为山,引水为池,已不足为奇,又遍植奇树,株株价值不下千金,长信殿中椽梁、窗牖、栏槛皆以沉、檀为之,饰以镂金,间以珠翠,不但室内以丁香末涂壁,大殿瓦上亦涂有胡桃油,光耀夺目,更别致的是,四周又悬金铃无数,但有风过,铃音不绝,真正穷尽绮丽(2)。

 

而萧景琰的喜好,自然与他那二哥不同,自他迁入东宫,头一件事,便是命人取下所有金铃,又将宫中献王未曾带走的五色珠帘、七宝床、玳瑁床、象牙簟等等瑰奇珍丽的服玩(2),以及内室中大大小小无数不知作何用途的铜镜尽数缴还国库,最后连顶碧油帐都没留。

 

梅长苏行前已听沈、蔡两人绘声绘色的描述过太子殿下与工部的交锋。太子从前默默无闻,工部尚书也难免轻慢过他,此刻有心补过,原打算轰轰烈烈烧一回冷灶。

 

为讨好这位武人出身的太子殿下,工部尚书也是下了功夫,服玩之外,他先搜集了些极名贵有来历的兵器,后又听说,太子近来喜欢读书,不久前还与户部的沈大人一起去了趟南市书坊,按照不知谁拟的书单,大手笔买了几百两银子的书籍,是以,工部尚书又精心备了一大批珍本藏书。

 

不想,弓刀箭矢,太子扫了一眼,便命其全数原封带回国库,室内摆设,太子自选了堪称粗蠢的布帐、蒲席,也不用有司提供,多是靖王府搬来的现成旧物,至于图书,太子倒是郑重看了看,却道,有人曾对他说过,珍本藏书与普通书籍不同,他一军旅粗人,看书不过学习,不擅也不会保存这样的书,而这些珍贵的藏书,应该着人抄出抄本,供天下学子阅览才好。

 

一气儿碰了这许多钉子,工部尚书大为惶恐,以为太子对他成见颇深,而太子却又询问了他一事,问的是将庭中花木铲掉,空地改为演武场的可行性,这要求好怪,也委实不太容易,尚书大人绞尽脑汁做了答复,心下越发忐忑,偏太子这次倒又从善如流,听说费用不菲便自作罢。

 

是以,眼下的长信殿中,墙上还留有丁香末的芳芬,却新挂上了太子的弓刀,寒光凌冽,平增铁血肃杀之气,还有幅极大的地图,正是萧景琰平素最爱看的军略图,沉香窗牖上的珠玉一时拆不去,廊下却已换了最简单平实的竹木帘子,架上各色珍玩全无,倒多了不少书,若是细看,除却太子自己新近买的,其中还颇有梅长苏的藏书,太子殿下久借不还,大概早就据为己有了。

 

绮丽与铁血,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被如此强势地混杂在一起,梅长苏四顾之下,也不觉宛然。他当然明白,景琰自是看不惯这等富丽之所,想将其归置得整肃如军营,却又无心也没时间放在上面,加上中馈乏人,才弄成现在不伦不类的样子。

 

但,这样子却也不坏。太子初立,朝野观望,动静太大不免引起梁帝不必要的关注,而这与工部的小小摩擦,倒是给群臣指了条明路,让他们知道,这监国太子何许人?梅长苏曾听蔡荃喜洋洋地说,自太子“修葺”东宫之后,朝中的奢靡之风,都略有收敛。

 

对此,梅长苏自是欣慰,同时,他也半是好笑,半是好奇地想,景琰这性子,迁到东宫已然如此不自在,待他来日住进皇帝寝殿,不知又会布置成什么样子?

 

 

萧景琰倒是未察他这番心思,只殷勤请他坐下,又仔细向他脸上瞧了瞧,梅长苏又瘦了,自九安山归来,这人就一直这样瘦下去。梅长苏此来东宫贺他,穿的自是正装,比之平日更为一丝不苟,玉冠束发,身着素袍,外套半袖,唯两件袍服皆空荡荡的挂在身上,旁人见了,或只道江左梅郎冠小而衣服博大,真正风神俊雅,萧景琰却是揪心。

 

所幸,梅长苏精神不错,他看起来心情甚佳,老大远过来,步子很稳,言笑自若,一副轻快样子,眼中也没有那种亮得不正常的光彩,不过,话又说回来,梅长苏只要还没倒下,又有什么时候不是言笑自若呢?

 

萧景琰不知自己能否稍微松口气,最后,他冲梅长苏笑了一下。

 

梅长苏自是知他,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特意撑病而来,此刻看看萧景琰的神色,便一扬眉笑道。

 

“殿下迁居,我原有件礼物相贺,现在却不知当送与否?”

“先生要送我什么?”

 

梅长苏的话,是有几份调侃之意,事关太子迁居,朝中百官都备了厚礼,然而,除却几位皇子所赠,萧景琰却把其他都退了回去,简单道,兄弟之馈,却之不友,这一来,自然再无人敢送礼入东宫。

 

萧景琰果然笑了笑,这次笑得温厚,还很配合地伸出手来,那副大大方方讨要礼物的神气,倒有几分飞流的样子。

 

梅长苏报之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平平推了过去。

 

 

夏江捉到了。

 

梅长苏简单解释了几句,夏江的行踪,他是自誉王身上想到的。誉王入天牢后,梅长苏去看过他一次,誉王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他说,有件事,梅长苏永远猜不到!这事誉王若不说,梅长苏诚然也思虑不到,但,誉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梅长苏若再想不出,他便不是那负手算尽天下事的江左梅郎了。

 

梅长苏回来静心想了想,他已捉到了秦般若,后又召同是出身滑族的宫羽过来一问,多方印证,便已明了,他推想,誉王或是梁帝与滑族玲珑公主的儿子,这一次,誉王大反常态,兵行九安山,固然是受夏江蛊惑,更深一层,亦是为其身世向梁帝复仇,这才破釜沉舟之故。

 

既如此,夏江不是滑人,却能知道誉王身世隐秘,显然与滑族有极深渊源。且,他能在秦般若被擒后独自逃脱,可以说,他对璇玑公主所遗下的滑族残余力量,掌握得比秦般若更深。

 

一旦知敌,破敌便轻而易举。梅长苏借助言侯,找到夏江从前的发妻,指出滑族陈年潜伏下来的眼线,一举捉到夏江,待人押到金陵,便将转给刑部,依律量刑,而梅长苏给萧景琰的这张纸上,则是夏江残余的情报势力,多潜伏在朝臣府中,需由萧景琰出手扫平。

 

萧景琰颔首,他将纸放进了自己袖中,却也一扬眉,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有件东西送先生。”他开口时仿佛也是开玩笑的口气,神色却是肃然。

 

梅长苏眸中一瞬精光四溢,微笑着缓缓接道:“原来殿下已准备好了。”

 

两人目光微微一碰,各自了然于心。

 

 

 

如此低语密谈良久,待梅长苏辞去,已是黄昏,萧景琰将他送到宫门前,见他神色间难掩疲惫,已露出了些病容,萧景琰有句话卡在嗓子里,终于没说出来,他在东宫之中,用心布置了一间客房,原是专门留给梅长苏的,但,他自己也明白,因为种种的缘故,梅长苏是不太可能真正留在此处休息的。

 

梅长苏去后,萧景琰又伏案良久,他这些日子,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仿佛日日只为兵制改革一事忙碌,偶有闲心,也是与沈追同去买书,其实,却已暗中开始布置翻案的所有细节。此刻,他监国已有一段时日,朝中威望日重,身边也已渐渐环绕了一批如沈追、蔡荃这样忠心不二的大臣,至于军方,有巡防营与禁军在手,萧景琰有兵不血刃便能接管御林军的把握,宗亲中如言侯这样颇有影响力的人物,亦已站在他的身后,翻案之势,已然形成。

 

自然,萧景琰此刻再耐心等等,当会更有把握,但,萧景琰不愿再等了,或者说,昭雪赤焰案,他还等得起,一年两年,尽可以慢慢等候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但,对梅长苏而言,他等这一天,已等了太久,或许,已等不得了。

 

 

深夜,萧景琰放下手中案卷,他很累了,却不想睡,只微微闭眼养神,再睁眼,却从袖中摸出了一枚铜铃,他命人摘去了长信殿中所有的金铃,自己却悄悄保留了这样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铜铃。梅长苏封密道那日,萧景琰灵机一动,用两大盒点心买通飞流,叮嘱他将近苏宅那面的铜铃,好好解下来给他。飞流虽行事如同稚子,梅长苏却把他教得好,这孩子只要答应的事情,便会做得妥妥当当。

 

梅长苏有梅长苏的决心,他也有他的狡猾,萧景琰把玩了铜铃一阵,脸上露出了个略显孩子气的得意笑容,他自监国以来,威严日盛,哪怕是在静贵妃面前,也再罕有这种神情,只是,此刻更深夜静,此间仅得他一人,实在无须顾忌更多。萧景琰得意中,又有些恨恨地想着,梅长苏是个极狠心的人,他现在能非常肯定,在这人最初的计划中,这个人,有一天也会像这密道一样,说消失便消失,完完全全地自他身边离开,不留半点痕迹,幸而,即使是梅长苏的计划,也难免出现偏差,时至今日,这个人,最少还肯对他说出那句心里话。

 

怕冷的将军,只一句话,萧景琰就明白了,梅长苏所放弃的,不是少年时的骄傲,不是林殊的绝世兵家之才,甚至不是他的健康,而是他的军人生命。对于一个天生的兵家,这样东西,梅长苏都割舍了,也就是说,他这一路前去,无论舍与不舍,再没有任何东西,他会割舍不下。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无论萧景琰怎么努力,这个人始终是淡淡的,并不在意,也不会再为他自己考虑什么。

 

他失去的,萧景琰没办法还给他。翻案,是他们共同的愿望,谈不上是为梅长苏而做,而他唯一能为这个人做的,是最少让梅长苏能亲眼看见这一刻,看见,他割舍了一切,才换到的这一刻。

 

 

梅长苏曾略带歉意地与他陈说过厉害,要翻案,就是要梁帝认错,然而这个错太大了,一旦认下,后代必有史笔如刀,记录他冤杀长子、功臣。更何况,梁帝是个绝不认错的人,比如霓凰郡主在昭仁宫遇险,犯错的并非梁帝本人,只是他偏宠的越氏母子,即使如此,梁帝也要证据确凿,躲无可躲,也肯勉强认了。以此类推,要为赤焰洗雪冤屈,其难可知,故此最妥当的方法,莫过于等梁帝驾崩,萧景琰登基后再处理,然而,子翻父案,再加上萧景琰与祁王的关系,在后世人眼中,赤焰的清白便不再是绝对的清白了。

 

赤焰人本就清清白白,

祁王兄,林帅,七万赤焰军,他们要清白,便要完整的清白,绝对的清白!

萧景琰愿意为此涉险,九死无悔!

 

为梅长苏那份累他涉险的歉然,萧景琰差点罕见地对他动怒,梅长苏为赤焰的清白,已将自身尽数轻弃,义无反顾,此刻却为他萧景琰的区区涉险,而心生歉意,萧景琰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而他也无需多言,赤焰军值得这绝对的清白,梅长苏更值得这绝对的清白,而这,便是萧景琰现在唯一能做,也是应该做的事。

 

 

 

波澜不惊,事情却在紧锣密鼓中进行着,他们选定了八月三十日,梁帝的寿辰。令萧景琰与梅长苏都十分高兴的是,人心虽然最难把握,但,在赤焰之冤上,却有越来越多人站出来,不计利害,默默站到他们的身后,其中,甚至包括一向与世无争的纪王。人心,人心诚然难以把控,但,有很多时候,对许多心存善念的普通人来说,他们其实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勇敢的呼声,等待一个人率先带领他们站出来,而对这些人而言,他们等待太子的这个声音,等待他这份重审赤焰案的决心,也已等待了长长的十四年。

 

萧景琰为此事忙碌,他细致冷静得如在指挥一场大战,全神贯注,却又非常的平静。他再不会像昔日营救卫铮时那样,急得绕室而转,让梅长苏放心不下,必要将他请到眼前,亲自看住,才能确保他不在最后一刻冲出去救人,他也不再像梅长苏受困悬镜司之日那般煎熬,或者说,他已承受过那样的煎熬,在此之后,便什么都不会再怕了。他的心一直非常静,比他从前任何一次作战,都更安静。

 

有的时候,萧景琰也会忽然想起林燮伯伯,昔日的大梁第一名将,林伯伯平素是性烈如火的人,然而真正遇到大战,他却总能冷静得不像平日的自己,那时萧景琰年轻,他曾听小殊绘声绘色地说过他父帅变脸的神奇,那时他们真是太年轻,什么也不懂,不懂得这份沉静后的责任与勇气,现在,萧景琰懂了。

 

 

 

  1. 此身一掷轻,引自李白的“结袜子”,原句是“感君恩重许君命,泰山一掷轻鸿毛”。
  2. 此处东宫殿原本的风格、装饰、器物,参考“魏晋南北朝社会生活史”和“中国风俗通史魏晋南北朝卷”中居住环境的段落,部分摘录归纳如:“邺城记……椽用沉香木,椽端装饰金兽头,瓦上涂有胡桃油,光耀夺目,悬挂金玲万枚。门窗以金银为饰,外画忠谏直臣,内画古贤酣兴之士。悬挂五色珠帘,冬则蜀锦帐,夏则碧油帐,丁香涂壁。建康……窗牖、壁带、悬楣、栏槛之类,以沉、檀香木为之,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宝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之属,瑰奇珍丽,近古所未有。风过,香闻数里,朝日初照,光耀后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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