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昔我往矣 18.1

十八、此血仍殷(上)

 

 

 

夜间大风骤起,呼啸不绝,萧景琰戍边十年,早听惯了西北朔风狂,偏这一遭,熟悉的风声落入耳中,竟有几份惊心动魄之感,他不由披衣而起,独自来到寝殿廊下,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终宵不曾再度入眠。

 

元佑六年的冬天,终于还是来了。

 

 

晏大夫为梅长苏换了一味新药。萧景琰如今是监国太子,诸事繁忙,待他闻讯,已是数日后,朝会之后,他便匆匆去了苏宅,也巧,梅长苏正在喝药,他本已将药送到唇边,见了萧景琰,手上一顿,却又把碗放下了。

 

“难怪每次大夫见了先生,都要严加训斥。”

 

药被萧景琰自然而然接了过来,他凑近闻了闻,觉得苦涩中多了些辛辣气,又摸摸温度,热热的正好,他便叹口气,一面唠叨,一面半真半假地做了个要喂药的动作。萧景琰一来就板脸教训人,越来越有晏大夫的风范,梅长苏倒也不恼,只觉这话十分耳熟,然后他想起来,这好像是自己在琅琊山上与景琰开玩笑时说的,亏他竟一直记得这样清楚。

 

“我原想喝了这药,就去睡觉,你现在来了。”

 

梅长苏坐姿端方,仍是平日光风雾月的模样,语气也与谈正事时相差无几,只眉目间微微含笑,光彩流动,最后那句话,便有了那么一点调笑的意思,萧景琰极少见他这种神情,纵然满怀心事,也不由立刻想起了那个风光旎旖的秋夜。

 

萧景琰有点疑心,自己方才是被某人调笑了,梅长苏此刻还有这份心情,萧景琰有点哭笑不得,但,他还没来得及正色,梅长苏便又是一笑,目光温暖愉悦,伸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按,手劲不大,萧景琰却不由自主就放下了那只药碗,脸色有点无奈,他现在越发确定,自己是平生第一遭,被人调笑了。

 

经萧景琰坚持,梅长苏还是把药喝了,于是他很快困了,整夜都睡得安稳,一句梦话也没有。萧景琰听了半夜他的呼吸,心里松快了些,便饶有兴趣地发现,梅长苏喝了这药,与平日有那么一点不同。

 

梅长苏其实是个独来独往惯了的人,但他平素睡得轻,睡梦中也有那么几分清醒,总记得会刻意收敛些气势,容他喜欢的人肆意亲近,比如两人为数不多的那么几次同床共枕中,萧景琰每每睡沉了,感受到身边的体温,便下意识过去搂抱,把人往怀里拖,搂得实实的不放手,梅长苏通常似睡非睡都会比较配合。

 

但这一遭,梅长苏真正睡迷糊了,他的本性好像就显了出来。萧景琰试图像平日一样去搂他肩膀,那人的反应,却是不甚高兴地一转身,自顾自翻到另一侧睡得香甜,没有半点依偎的意识。萧景琰觉得有趣,便又慢慢试了一次,这一次,梅长苏梦中大概终于记起他了,倒是十分亲昵缠绵地凑了过来,却是反手大大咧咧地将他往自己怀里按,且动作全无清醒时的细致体贴,没头没脑只顾自己抱得称心如意,萧景琰不防,鼻子正撞在那人瘦得硌人的肩上,又酸又麻。

 

都是七尺男儿,谁也没有如孩童般睡在别人怀里的习惯,萧景琰也受不了这姿势,只梅长苏一身病骨,萧景琰哪敢跟他角力,忍耐片刻,等那人自己慢慢松了手,才逃将出来。他摸着鼻子琢磨了一阵,试探地将手侧搭在了梅长苏腰间,并头而卧,梅长苏这次没动,“容”他同床共枕,全无半分警醒,找准了这个姿势,两人终于睡安分了。

 

 

晏大夫的药一向是好的,梅长苏这次表症还算平稳,不像去年冬天寒疾复发那么凶险,甚至比之夏秋之际说倒就倒,人看上去还略好些。入冬以来,他只是睡得越来越多,且一反常态,服药后就睡得极沉,有时叫都叫不醒。

 

梅长苏觉得不错,他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体,或者说,他病了这么多年,十分明白,陪伴一个垂危的病人,是件相当痛苦的事,让人筋疲力尽。梅长苏是个有办法的人,他从来不会坐以待毙,也没有伤春悲秋的爱好,除却生死无奈,其他诸事,他总能尽其所能地使得一切变得愉快,包括偷出些快乐的时光,慷慨地与他所爱的人分享。

 

更何况,梅长苏现在敢睡了。他不怕一觉睡醒,就有人捉了卫铮,设下个圈套,等着萧景琰往里面跳,他不怕自己一觉睡下去,九安山上就会局势大变,他更不怕一觉不醒,自己就成了平反赤焰案最后的败因。他现在敢病了,胆气十足。

 

他给自己的使命已经结束了,若说还有什么牵挂,只余一个萧景琰,最后这段日子,他希望自己还有时间多陪陪这个人,同时尽可能地让这人少受点折腾。

 

梅长苏每次觉得不舒服,就主动去服一贴药,睡得迷迷糊糊,大家都省心。他还笑眯眯地跟晏大夫保证,自己要洗心革面,立志做老大夫的模范病人,需要的话,整个冬天步门不出,每天就是吃药睡觉吃饭,再也不想不干任何事。晏大夫闻言却只叹了口气,过去两年,他为这些事与梅长苏争了那么多次,现在终于全胜,却胜得太迟了。

 

 

萧景琰过来的时候,梅长苏大多是醒着的,他睡够了,精神就显得不错,目光温暖明亮,他会一如既往地听萧景琰说说朝政,简明扼要地与他分析得失,也会兴致勃勃地站到廊下去看他射箭,苏宅已为太子殿下设了个专用靶。

 

关切梅长苏的人,自然也非萧景琰一个,静贵妃精心制作了调理身体的药膳,让萧不疑和庭生以拜见老师的名义送去多次,还有许多人也来了,蒙挚、卫铮、聂锋夫妇,乃至对梅长苏的病情并未深知的言豫津、萧景睿、沈追和蔡荃。

 

梅长苏是个很好的主人,他的兴趣也广,他和蒙挚说功夫,与豫津谈乐理,再陪萧景睿聊聊南楚风光,都能讲得头头是道,到了最后,大家都会被他那种生机勃勃的精神所感染,忘记初衷,开心起来。

 

梅长苏大概能骗过了所有人,奈何,萧景琰与他的关系太紧密,紧密到无法再有任何秘密,是以,萧景琰还是会知道,他每次主动服药去睡觉,都是他快撑不住了,这是梅长苏最后的善意,他以非凡的勇气,想把病痛都掩盖在睡眠中,但,即使睡着了,他也时常会满身满手的冷汗,有时吃了药,依旧会咳一整夜,咳出血来。

 

萧景琰还是知道,他的身体一定很难受,备受煎熬,但他什么都不说,平静的笑容下,有无数,萧景琰作为健康人所无法想象和体会的病痛,这个人一向都很强大,死亡能夺去他的生命,却无法夺走他的乐观、智慧和坚强。

 

他们已认识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彻底属于彼此,奇妙的是,他和他,仍能不断去发现对方新的优点,发现这个人,比他所了解得更为完美,但,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

 

梅长苏也知他,知道无法彻底瞒过他,是以,他又企图去教萧景琰一点乐理。太皇太后仙逝已近两年,许多人已不会真正遵守三年的丧期,但,对梅长苏而言,太奶奶与他的感情十分深厚,丧期未过,他自然不会真正弹奏什么,只是和萧景琰谈起这个话题。

 

萧景琰最初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是个很风雅的人,更确切地说,他是个比较专注的人,少年时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兵法的研究上,乃至现在,他的全副精力都交给了治国之术,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分心旁顾其他了,但,梅长苏好像可以同时兼顾许多东西,博且精,比如他在乐理上也是大家,见解深且独到,若非如此,宫羽姑娘又怎会倾心相随?

 

然而,梅长苏却偏偏选了萧景琰来谈这个话题,他说得有趣,萧景琰也就听着,听得很开心,听着听着,他就想明白了。赤焰案改变了许多东西,比如让萧景琰变得沉默寡言,自然,与梅长苏重逢后,他又放松下来一些,整个人不再那么一味锋利冷硬下去,可,那是因为有这个人在。

 

梅长苏绘声绘色地游说着,音乐是多么美好,最能纾解心情,萧景琰明白,他大概是希望,自己将来最少有音乐作伴,不会那么寂寞。萧景琰想,古人会摔琴谢知己,梅长苏为什么会觉得,音乐能在自己心里代替他的位置呢?

 

不过,萧景琰不忍弗其意,梅长苏这么聪明又精明的人,在对待自己的问题上,竟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真是......萧景琰心头一软,便什么也没说,努力做出些兴致盎然的样子,他也不想这个人临走了,还这样地担心他。

 

陪伴一个垂危的爱人,需要足够的勇气,以及许多的爱,萧景琰心甘情愿去受这些折腾,如果可以,他很希望这个人能忍死以待,多折腾他几年。

 

这种折腾,萧景琰是个豁达而坚韧的人,他能想得通,忍得住,真正让他难过的是,他其实知道,梅长苏这一刻,并非像他表现出的这般洒脱快意。萧景琰留意到,梅长苏近来常翻的是本兵书,一本应是他少年时便已熟读过的兵书,每次萧景琰来的时候,那书便被梅长苏扔在他的一大堆书籍中,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不过随手翻看了一眼。

 

萧景琰却记得,昔日夺嫡之时,梅长苏常让他看正经书,主要是弥补他民政上的生疏,而梅长苏自己却常看闲书,比如“翔地记”之类的游记,看得津津有味,还亲做批注,萧景琰明白,那是他心里太累,需要找本闲书来疏散一下,而今,梅长苏却在背着他偷偷看兵书了。

 

萧景琰知他太深,是以心中非常清楚,赤焰昭雪,梅长苏固然心愿得偿,可以坦然一死,这人自然是不畏死的,但,他骨子里仍是个军人,一个军人最好的归宿,绝非是像他现在这样,安稳又无奈的病死在家里,以梅长苏的骄傲,他不愿也不允许自己这样死,可他没办法了。

 

梅长苏这样生机勃勃的人,又还那样年轻,他当然对生命有所期许,但,对他而言,无论是好友相聚,纵情山水,还是爱侣相伴,温柔缱绻,这些都很好,他并非不珍惜,并非不快乐,但,对他这样的人而言,这些都只不过是生命中的一小部份,远远算不上他人生的全部。

 

是以,虽然梅长苏一句话也没说,旁人也都欣慰梅长苏终于想开了,能专心养他的病,萧景琰却明白,这样的梅长苏是不快乐的,最少不是全然的快乐。萧景琰常常想起蒙挚曾对他说的话:殿下不是我要瞒你啊,是小殊怎么也不肯让我讲,他说过往情谊皆负累,不想拖累你,你也不要怪他啊......

 

过往情谊皆负累,萧景琰不想让他自己,成为梅长苏最后的负累,可他也没有办法了,或者说,若非梅长苏还心甘情愿地拖着他这负累,这个人大概就不会再委屈他自己,继续去吃那些救不了他的苦药汤,早就潇潇洒洒地直接走了。

 

 

一件突发之事,撕破了所有的平静。

 

边关告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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