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昔我往矣 18.3

番外一:昔今

 

 

 

鉴煌三十七年,大梁国泰民安,萧景琰却老了。

 

昔日驰骋西北的铁血悍将,今已登不上战马,萧景琰不介意,他都白发苍苍,到了这把年纪,古来又有几位将军还能纵马如初?更何况,自他登基那日起,他便是个皇帝,不再是个将军,作为君主,他只要懂得治国便是,其他的,不重要。

 

萧景琰是个豁达的人,年纪大了,越发宽宏大量,他看得开,国家他也治理得好,几十年来兢兢业业,勤勉之至,不敢有一丝懈怠。

 

君正臣直,这些年朝堂风气越来越好,质朴实干,再无半点浮夸,最难得是朝气蓬勃。萧景琰身边聚集了许多才华横溢的大臣,辉映一时,这些都是真心做事的人,他们共同实现了一代人的理想。

 

素有识人之明的南楚之主见此情景,曾忧心忡忡对其太子说,这位梁帝不似中兴之主,他的治下,竟有些开国气象,若大梁再有一、二代这样的君主,南楚危矣。

 

诚然,对于四邻,萧景琰是雄主,亦是劲敌,十分难缠,这位军旅出身的皇帝继位以来,大梁一改颓势,军威日盛。能战方能和,鉴煌十三年那场血战之后,梁境久安,边关已有二十余年太平无事,真正一战定江山。

 

至于下一代,萧景琰把太子也教养得不错,甚至几个小皇孙,他都下了番功夫,江山社稷,萧景琰不能说全无半点遗憾,但,他已差不多能对得起所有人。

 

当皇帝可不容易,萧景琰老了,尤其这几年老得越来越快,相较之下,他做太子时的老朋友,逍遥江湖的蔺晨虽也须发皆白,精神气可要年轻多了。

 

蔺晨是医家,本就擅长养生,当年又不慎跟晏大夫打赌,赌谁更长命。晏大夫早已隐居山林,年近百岁,据说还腿脚轻健,仍能冒雨采药,不当一回事。蔺晨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保养,其实,他也依旧活蹦乱跳,完全没有要输的意思,除了头发白了,人不老心也不老,快活得很。

 

蔺晨不常来金陵,他每次来,对萧景琰说的一句话,与他当年常对梅长苏说的差不多,你这病啊,好不了啦!

 

萧景琰只笑笑,他现在每次生病,都病得十分理直气壮,常倚老卖老地与太子和大臣们说,人年纪大了,病了不是很正常?不要大惊小怪。

 

正常是很正常,但,太子希望他的父皇长命百岁,大臣们只愿吾皇万年,天下人都希望他能多活几年,他是个好皇帝,称职的好皇帝,有这个人在,他们就觉得有倚靠。

 

因为他太好了,也就没人会问他一句,你自己怎么想?当然,也不会有人这么问,哪会有皇帝不愿意多活几年?哪会有皇帝不留恋这至尊之位?

 

萧景琰留恋与否,他不说,旁人也不知道。他与常人不同,老了以后,话却越来越少,一点不絮叨,这不同于他在靖王时代近乎孤僻的沉默,只是简洁,片语只言中,透出一位帝王的睿智。太子常随他学习政务,尤其倾倒备至,曾由衷建言,将父皇这些话编成帝说,示意后人何谓为君之道。萧景琰不以为然,他说,盛汉亦不曾有这样的事。

 

另一位不以为然的,大概就是蔺晨。每次诊病,萧景琰听他危言耸听,不是一笑,便是十分轻松地说,他现在可知道病的滋味了。

 

蔺晨无语,这一个大皇帝,便如他自己所说,断不能与先代盛世明君相比,但当今之世,算得上威震海内,知道病是何物,也值得洋洋得意?

 

蔺晨有时想,若有来生,他可不会再从医,医道本身很好,钻研起来乐趣无穷,但,身为医者,总会遇到各种奇奇怪怪的病人,比如梅良心这一家,都是些什么人啊!

 

来世归来世,这辈子既然是大夫,他还得为病人操心。

 

 

三十七年秋,蔺晨又来了金陵,诊病之后,他罕见犹豫片刻,还是对萧景琰道:“可容我去见见你那颗大珍珠?”

 

天子富有四海,但萧景琰的大珍珠只有一颗,来自东海,足有鸽子蛋大小,是他辛苦淘给林殊的礼物,却留在他手中长达十四年,最终欣然给了梅长苏,不过数月,又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逝者如斯夫,那个每抄阵亡将士名单都会恸哭的萧景琰,也已远得恍若隔世,远在千山万水之外,大梁的白头天子只一愣,也不问缘由,便爽快带着蔺晨去看他的大珍珠,那乐呵呵的神气,活像他要带人去苏宅找梅长苏聊天。

 

珍珠光泽如昔,蔺晨素来大胆,居然把这珠子从灵牌前捡起来,拿在手上,研究良久,萧景琰倒也不生气,他先上了香,动作却如为灵牌上的人倒了杯茶,然后他看了那灵牌一阵,觉得略有一点灰,当了这么多年皇帝的人,居然还是没半点讲究,他拿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然后高高兴兴地笑了。

 

蔺晨看在眼里,心下一叹,他想起方才诊脉的结果,那脉象......这个人太累了,他活不过半年了,蔺晨又犹豫了一下,终于道。

 

“我真不知该不该告诉你,大皇帝,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不是寻常珍珠,“异物志”上有记载,此珠名“昔今”,传说能扭转时光,或许,能让你再见梅良......再见他一面......”

 

蔺晨讲了一个很长,很离奇的故事,萧景琰除却最初一震,之后只是静静听着,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这一刻,他又真像个皇帝。

 

直到蔺晨讲完,萧景琰也只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若是扭转时光,可否能回到贞平二十三年之前?”

 

贞平二十三年,赤焰案发,天下惊,蔺晨自然明白这时间点的重要性,但,或许是因为萧景琰全然不辨喜怒的神色,或许是因为蔺晨一直是梅长苏的好朋友,蔺晨突然就不太高兴,他有些打趣似地道。

 

“你果然还是更想见林殊。”

 

蔺晨的口气不算好,萧景琰却不以为意,他老了,脾气变得越发平和,没人能相信,一个孤单了这么多年的人,最终,竟能如此的宽厚大度。有时候,萧景琰自己都不信,他还是靖王的时候,十余年孤寂愤懑,一度便生生磨硬了他的性情,使他整个人都变得凛然难近,但,后来有个人深深走进了他的心里,让他又柔软了下来,即使这个人早就不见了,萧景琰却把他带来的这份柔软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再也没有改变,一如,这个人还在他身边。

 

是以,他只是叹着气笑了,慢悠悠地道。

“你还觉得林殊和梅长苏是两个人吗?”

 

蔺晨不答话,他也笑眯眯的,他是个快活又固执的人,这么多年,他就是坚持,自己当年认识的朋友只有梅长苏一个,至于林殊,他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这一点,莫道是现在的萧景琰,当年的梅长苏都拿他没办法。

 

萧景琰又笑了一下,这次有点无奈,他眼里闪出了些睿智又狡猾的光彩,有条有理地道。

 

“若梅长苏知道,我有机会回到过去,改变赤焰案,留下所有人,留下林帅、晋阳姑姑、祁王兄、他的赤焰军,结果我为见他还是见小殊这问题而放弃了,他会不会干脆见面就揍死我?”

 

蔺晨哑然,然后纵声哈哈而笑,这很像梅长苏会做的事,蔺晨并非完全被说服,只是这么多年,他们没真正谈过这个问题,是以他竟不知道,萧景琰这个大皇帝,原来也有这样一面。他笑着道。

 

“无论如何,你大概没这个机会,这枚昔今的年份不够,回不到那么远,它大概能让你回到四十年前左右,这很危险,说不定你千辛万苦回去,正好赶上什么都结束了,是你自己登基的时候。大皇帝,你想冒险重来一次吗?”

 

萧景琰也没显出失望的样子,他还是笑,笑而不语,蔺晨便又看不透他的喜怒了。

 

 

鉴煌三十八年冬,萧景琰终于彻底病倒了,蔺晨断他活不过半年,他却足足又撑了一年多,他是个负责又认真的人,虽然早就累透了,还是要努力做好最后的事,有始有终。

 

太子仁孝,他也固执,无论如何不肯放弃,日日逼问太医,他父皇究竟是什么病?明明没有太显著的病症,因何不能痊愈?太医们被太子逼得要上吊,陛下是病了,但这病,是老,是累,是他这些年为国为民,一点点把自己熬干了,是以没有明显病症,却再难回天。

 

这件事上,太子无法接受,只差没去调查是否有人暗害他的父皇。萧景琰也不知怎么开导他,毕竟,他自己父皇去世时,他委实已没有现在太子的心情,至于母亲去世时,母亲总那样镇静,他吃过的苦比太子多,是以也不像太子现在这般慌乱。

 

 

最后一夜,萧景琰独自坐在暖阁中,他骨子里仍是个军人,到了最后,也没显出太多颓废病态,四周布置得干净简单,一如他早年的军帐,看不出什么病人的痕迹。

 

他依旧披着大氅,在读奏折,这次不是为了多少年的责任,而是习惯。

 

没有梅长苏,他也活出了自己的精彩,只是,没了梅长苏,便没人能看出他那豁达精彩的一生中,有多少的寂寥。

 

萧景琰雅量高致,身边自然环绕了许多有才之士,皆人杰地灵,可,一个人若曾有过一个真正的知己,却又失去了,再拿什么补偿,也都是枉然,他再也不会有同样的感受了。

 

他的情已用尽了,甚至没有一个说出口的机会,却全数给了一个人。

 

萧景琰早就非常清楚,再无一人,会像梅长苏那样待他,他也无法再像对待梅长苏一样,去对待任何人了。

 

这个人在的时候,他还没机会说出一句心里话,两人从始至终都绝无半点逾越,保持着干干净净,甚至有点疏离的君臣关系。

 

那不是他想要的,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他还太年轻,那样努力地想对一个人好,却始终不得法。

 

梅长苏与他同龄,但,赤焰之案,那人受苦比他多,再相逢时,便比他更成熟,更何况,梅长苏隐姓埋名,重逢的那两年中,梅长苏对他所抱持的,是从林殊到梅长苏的长达三十余年的情谊,而他那时什么都不知道,对苏先生所持有的,是那两年中所积累碰撞出的感情,同样的情谊,相隔数十秋。

 

这些东西,萧景琰后来想得很明白了。若他早些明白,他会用完全不同的方法对待那个人,最少,让他在离开前,能更自在和开心一些。

 

天意弄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也没有给他多一点时间,萧景琰于是也就什么都没说,此后漫漫数十年,他把心中全部的情意都交给了这个早早离开的人。

 

他疼。

 

曾经几时,他每次抄写阵亡将士名单,抄到最后一个名字时,总会放声痛哭,但又有什么用,他还是见不到那个人了,时光无法倒流,他后来就不哭了,把什么都放进了心里,只是笑着回忆,他也只有那些记忆了,特别是那短短的两年。

 

每一件事,每一句话,当初或许不曾留意,竟然也都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现在回忆起来,桩桩件件,清晰得仿佛还是昨日,萧景琰看开了,他想,曾有一个人这样知他,这样待他,就什么都够了。

 

他有时甚至觉得,梅长苏没有走,仍在他身边,看着他,期许着他,所以他分毫不敢懈怠,他要实现他们共同的理想。可他也是个人,会痛,会寂寞,会难过。

 

就是太难过了,是以蔺晨对他说出昔今秘密的那一瞬,萧景琰便心动了。

 

他一生都极为克制,从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无他,身为天子,不应对这种事有期许,但,此刻他已走到了生命最后,终于可以放下这背负了一生的担子,是的,担子,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至尊之位,于萧景琰而言,始终只是男儿当为天下担起的责任。现在,他已完成了使命,实现了志向,终于可以做回最简单的他自己,既如此,他为何不能心动放肆一次?

 

蔺晨说过,昔今形如珍珠,其实是上古神兽,其力足以扭转时空,但,传说神兽脾气古怪莫测,它可以答应世人的要求,却总要世人付出代价,究竟是何代价?书上没有说。也就是说,要借用它的力量,危险之至,也许,要牺牲一切。

 

代价,这世间诸事,哪一件没有代价?

为赤焰伸冤,要付出碎骨拔毒的代价,难享常人之寿,放弃骄傲,放弃过去,甚至放弃最为珍视的军人生命。

为坚持心中的道义,冰续草就在眼前,何止十个兄弟愿意为他一死,却偏偏要放弃。

 

这些选择或许残酷,这些代价或许不尽公平,但,人心的可贵之处,正是在于,有那么一些人,会不计自身利害,甘心情愿为了比个人更重要的目标付出这样的代价。

 

 

萧景琰已读完最后一本奏折,将其整齐在案前放好,他取出了那颗珠子,摸了摸,微微笑了,他也不曾想到,自己去东海找了颗珠子回来,竟然就是昔今,小殊要的礼物,果然别致。若他真有机会再见到梅长苏,倒要把这事告诉他,这人从前喜欢看“翔地记”这样的书,可曾听说过昔今这样的宝贝?

 

那一夜,大梁的主人溘然长逝,大丧之音的金钟长鸣中,萧景琰却站起身来,动作轻快地穿过了一条漫长黑暗的甬道,他见到了一只真正的上古神兽,昔今原来像龙,会不会是龙的第十个未被记载的儿子?

 

萧景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威武无比的神兽,大大方方提出了他的要求,大梁皇帝的要求可不简单,神兽也看着他,看着这位刚刚离世的帝王,昔今的漫漫岁月中,它曾见过多少人,站到它的面前,提出他们的要求,无一例外,昔今在他们的眼中见到了恐惧与贪婪,如果没有这两种人类的情感,这些人又因何会出现在它的面前?

 

然而,这人却不一样,他有愿望,却毫无惧色,那是种充分的自信,仿佛他深信,自身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失去,为这唯一的愿望,他不惜牺牲属于他个人的一切。

 

昔今觉得这份自信很有趣,它破例答应了这个艰难的要求,但,作为代价,他要取走这个人的记忆,他想和这个人赌一次,这人可以回到过去,去做他想做的事,但他不会再记得任何事,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回去?如何回去?甚至不会知道自己已然回到过去。

 

萧景琰淡淡一笑,他答应了,还眨眨眼,十分慷慨地表示,除了现有的记忆,他还愿意把部分也十分珍贵的回忆同样交给昔今,以示诚意。

 

昔今觉得更有趣了,人们想要回到过去,想要重生,那是因为他们想要改变自己生命中不尽如意的地方,想要获得未卜先知的能力,这人却为何如此的笃定,即使没有回忆,不知道自己想要改变什么,他也能做到这件事。

 

昔今不会知道,萧景琰其实并无半分把握。

 

他不惜一切,想要回到过去,不是他笃定必能改变什么,只是他愿意做这件事。

 

人们付出绝大的代价,去求一次重生的机会,必是因为,他们想要得到从前不曾得到的东西。这是重生的意义。若重生一遭,却无法占得半分先机,无法躲避任何困难,还有哪个傻子愿意重生呢?

 

有,天下就有萧景琰这样的拙人。

 

昔日的靖王萧景琰从不做任何交易,他知道诸事有代价,只要心之所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不计利害,但,他从不交易,无论是他对有利还是有害,违心之事,他绝不做。

 

今日的梁帝萧景琰依旧如此。他有想要改变的事情,但,即使他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依旧愿意付出同样的代价,不计成败,不计利害,去换一次重生的机会。

 

他要回去,那是心之所向。

 

 

萧景琰一笑辞别昔今,再次独自穿过漫长漆黑的甬道,往昔的记忆如逝水,正在他的脑海中飞速地流逝,以这样流逝的速度,他知道,他很快就要连梅长苏是谁都要忘记了。

 

不要紧,他想,无论如何,他马上就又能见到梅长苏了。他等了漫漫数十年,熬了漫漫数十年,想了漫漫数十年,终于又能见到了。

 

他想得太天真了。

 

他的确回到了少年时,却是回到了白雪茫茫的梅岭上,他还要再等五年,才能真正见到那个人,而这五年中,他连过去唯一珍视的回忆也没有了。

 

 

元佑二年,琅琊山上,除夕前的最后一场雪,靖王萧景琰莫名其妙地走进了那间梅林精舍,见到那位苏先生的那一瞬,他心中有个自己都已忘记的地方,忽然一暖,仿佛体内某个绷得极紧的地方,终于能放松下来,血液可以再度畅流,一身冷峻,忽然就被莫名地柔和了下来。

 

他,即使不再记得,却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那一日,于化名苏哲的梅长苏而言,这是他与萧景琰阔别十年后的重逢,他不知道,这是萧景琰等了近四十四年后的再会。




(番外。昔今 - 完)

(正文 tbc)


是的,18.3是个番外,18.4才是此血仍殷那章的下,阅读顺序就是这样。。。简单的说,靖王重生而失忆,不是他糊涂,是因为他遇到了一只坑爹的重生兽,拿走了他的记忆作为重生的代价。靖王知道他可能什么也改变不了,但他依旧选择重生了,就是这样。至于那个赌约的细节和结果,会在最后一章说明。。。orz


感谢懒猫小天使提供靖王登基后的年号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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