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昔我往矣 18.4

十八、此血仍殷(下)

 

 

 

元佑六年。

 

东宫到苏宅的路不近,但,再怎么长的路,比之那曾经的数十年,却又太短,萧景琰策马飞驰,脑中前世今生,许多画面如在眼前,记忆纷杂,百感交集。

 

萧景琰想起许多事,当年林帅那样严厉,见到小殊便把脸崩得刀都砍不进,可林伯伯每次喝醉了酒,却又得意洋洋地反复说:“小殊啊,来日青出于蓝!”

 

萧景琰记得,梅长苏唯一的一次失态,那人一向能把自己控制得极好,病得再重,形势再危机四伏,也能沉得住气,不露半点心绪,只有那一次,或者说,只有那一事。

 

即便是那一事,梅长苏稍后仍能让他自己平复下来,他病着,还是安安静静听萧景琰说了许久,也只问了一句,可曾见过怕冷的将军?萧景琰看得清楚,梅长苏说这话时,淡淡看了眼他自己的手,他那神情,仿佛只是冷眼看着,这双再挽不得朱弓的手就会自惭形愧,改过自新,那目光让萧景琰难过极了,他那样珍惜的手,却被它的主人,这般漫不经心地嫌弃着。

 

萧景琰还记得,前世梅长苏要出征时,他们所有人,所有珍他重他希望他好的人,都在拦阻他,竭尽全力地制止他,当然都是为他好,自然,最后谁也没拦住,谁也奈何梅长苏不得,这个人真正想做的事,无论是碎骨拔毒,还是服下冰续丹,向来没人能阻拦。但,他们这样劝阻,却又累得梅长苏到了最后,还要去争去瞒去求去忍,去背负他最后的亏欠。

 

梅长苏又凭什么要这么委屈他自己?

 

这个人从小是被当做赤焰未来的统帅培养的男儿,豪气任侠,素以担当天下为己任。他十三岁就上战场,白袍银枪,往来不败,他是个天生的将军,本应是个战神。

 

而今他才三十多岁,本该风华正茂,却偏要以孱弱之身,百病之余,无可奈何地死在病榻上,这根本不是梅长苏能忍的。

 

不能忍,他也忍了,比起七万英灵,他自身算不得什么,骄傲更算不得什么。

 

若天下太平,梅长苏或许会像前些日子一样,什么也不说,从容走完最后一程,同时竭尽全力让他所爱的人以为他过得很好,但,今日狼烟再起,这样一个人,他便不可能坐视,他的战骨碎了,战魂犹在,他会记起自己是个将军,这种时候,他不想寄情山水,无法安坐家中,他要回去,回到属于他的战场,回到他最熟悉的北境,完成他的最后一战。

 

这是他身为赤焰后人的责任,这份责任正在召唤梅长苏,对这个人而言,这是比任何声音都更强大的召唤,以身许国,这人一生活的就是这四个字,这是他一生的志向,一生的骄傲,赤子之心,从未改变。这是他最想要的,也是最配得上他的归宿。

 

上一世,数十年,萧景琰曾无数次这样自问,他们劝阻梅长苏,并没有一点错,是为这个人好,但,既然梅长苏自己想做之事,又是那样的正确,他为什么要委屈他自己?这一事上,梅长苏或许最后也不介意,他是个豁达的人,为这唯一的志向,什么都能牺牲,他一生,所舍弃的又何止这一点最后的小小委屈,但,萧景琰不愿。

 

梁帝治下,世人交往,无非熙熙为利,趋炎附势,反复无情,屡见不鲜,昔年靖王独守一点孤愤,寂寞边塞,无人能解,为天下所轻,人人都笑他不识时务,不懂钻营,却唯有一人,重他风骨有价,抱病前来,倾心相助,与他同心同德,不离不弃,今日萧景琰愿酬知己,时至今日,他唯一能做的,是助这人回去,让他这一去再无半点遗憾。

 

 

风骨有价,梅长苏果然慧眼识人,他从不曾看错,他看中靖王的心性,这人心性确然如此,为帝数十载,未曾有一丝改变,从未被权势所侵蚀。

 

有些事,萧景琰不尽知道。

 

两世间,梁帝曾两次问过梅长苏同一个问题:你以为景琰就不会变?他说,只要登上这个至尊之位,孤独寂寞,权势无边,任何人都会变,变得面目全非,萧景禹会,萧景琰也一样,他们谁也给不了你们那个想要的天下!

 

两世间,梅长苏都答复过同一个答案:陛下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梅长苏少年时便经历梅岭之叛,刻骨铭心,此后殚精竭虑十四年,城府自深,心思既深且密,但,对这个问题,梅长苏从未有过一丝犹疑,他将此生全部的信任都交给了一个人。

 

这些事,知与不知,并不重要,重要在于选择,在于做。

 

而今,萧景琰站在此处,便是对梁帝那个设问最好的反驳,掷地有声,他依旧是梅长苏认识信赖的那个最好的萧景琰,磊落光明,赤子之心。

 

此血仍殷。

 

 

苏宅。

 

萧景琰目光清澈宁静,里面却有梅长苏都读不懂的东西,那是漫漫数十年的岁月,他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现在这些话他也放在心中,没有开口,只道。

 

“先生,你是不是要找一件东西?”

 

梅长苏眸光一闪,极沉静的神色中,忽有一丝动容,这一次,他不打算再对景琰说谎了。

 

他心里最珍视这个人,这辈子却又对这个人说过最多的谎,固然也是为他好,甚至直到这一瞬之前,他徐徐站起身来相迎时,脑中还有个颇为妥当的谎话。

 

他最珍重的人,私心最舍不得放手的人,而这一次,他却又偏偏要再次弃他而去,可,梅长苏不想说谎了。

 

过往情谊皆负累,他从前一直这样觉得,他所谋之事太难,不想牵连到任何故人,也不愿故人乱他心志,他又注定是要离开的人,何必让大家再伤心难过一次,赤焰之案,伤得还不够吗?他宁可独自背负,这样轻松容易得多。

 

可这一遭,梅长苏忽然觉得他太自负,不知何故,他想起了萧景琰对他说过的话:我非妇孺,不会大惊小怪。说这话的时候,苏宅灯光幽幽,萧景琰刚痛哭过一场,眼鼻通红,可,这话他却说得异常镇定,后来,也是说到做到。

 

梅长苏一叹,这一次,他愿意告诉这个人所有的实话。

 

 

萧景琰看得分明,梅长苏静了静,他的眼里再度闪出了光,真正的光彩,一如这人当年站到他面前,神采慑人地对他说:只要苏某不死,必会还殿下一个答案。

 

这一次,梅长苏对他说。

 

“冰续丹延命三月,三个月,我有自信,必能扫平来犯之敌,以待殿下来日重铸北境防线。”

 

“梅长苏的使命早已结束,而我能重做林殊,重回北境,这是快事,此生无憾,更得景琰知我至此,无以为报,可,景琰,与你而言,是我相负,若有来世,如蒙不弃,我必重来,再与你成就一番风云烈烈。”

 

梅长苏的语调平静,除却说到他的名字,声音微哑之外,神色诚恳坚定,眉间是种别样的意气风发,在萧景琰的记忆中,哪怕是当年的碧血长枪的少年,也不曾有过这般的意气风发。

 

萧景琰一笑上前,他将那瓶冰续丹安稳放在梅长苏的掌心,之后退了半步,极郑重地长揖道。

 

“托以江山。”

“不敢相负。”

 

梅长苏亦退了半步,长揖还礼相谢,莫道这段日子,两人素来只行家礼,便是当日合作之初,礼数周全的谋士也不曾对主君如此郑重。

 

 “既然知你,谈何相负?”

 

萧景琰轻轻将他托了一下,他顿了顿,这次却摇了摇头,眸中又露出了些梅长苏都看不透的神色,他极真诚地缓缓道。

 

“来世也能轰轰烈烈,我先谢过先生。可先生大才,也有看不透的事情,也罢,也许你到了北境,才能想明白,林殊回来,梅长苏也不会死去。”

 

 

元佑六年,冬,军情似火,危难之际,御敌犹赖赤焰中人。不日内阁有旨,以卫铮出东海,聂锋战北燕,蒙挚抗击大渝,而白衣客卿梅长苏被破例任命为持符监军,握太子玉牌,随蒙挚出征。

 

旨意一出,朝野间又是一番议论。卫铮、聂锋也就罢了,纵然后面这位赤焰大将今日容貌大改,但赤焰昔日威名赫赫,谁敢小觑?蒙挚是禁军大统领,又是大梁第一高手,由他担任主帅,也是理所当然,但,那梅长苏又何许人?太子特设监军随行,莫非是信不过蒙大统领?

 

有心人还提起精神分析,此战最重要的两个战场,北燕与大渝,聂锋所带的七万大军,乃是部分禁军与太子昔日亲自带过的边防军,真正的大梁精锐,而蒙挚所率十万兵马,人数虽众,却仅是剩余的部分禁军与缺乏训练的行台军。仅从这兵力分布上看,太子恐怕不但信不过蒙大统领,同时,大概也是兵力实在有限,只能选择先抗击北燕,至于大渝,最后恐怕是想谈判求和的。

 

某个分析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家伙,不幸遇到了言侯家的公子,言豫津性情活泼,又雅识音律,素来行事风雅,这次却当街揍了那人一顿,然后扬长而去,他非避祸,却是去从军,受他感召,许多还有血性的贵介子弟也纷纷报名从军。

 

国难当头,有人做事,有人振奋,有人站出来担当,便也有些无聊之人,自谓窥破天机,指点江山。没办法,梁帝治下,风气如此,一时难以大改,幸而赤焰平反之后,太子威望极高,而军侯们既然自身畏战,对其他出战人选也就不便议论太多,那点不疼不痒的非议,很快亦被太子铁腕扫平。

 

十几万男儿,奔腾如虎,太子殿下登城亲自送走所有出征队伍后,并未长久眺望不休,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大军供给,后备统筹,繁琐非常,梁军出战虽然仓促,但,有这位昔日的大梁靖王为他们的后盾,真正后顾无忧。

 

 

第一个捷报传来,乃是来自北燕战场,聂锋不愧疾风将军之名,有夏冬相助,他虽口不能言,依旧以快打快,断其粮路,生生遏制住了北燕狂飙直下之势。一如萧景琰与梅长苏之前的分析,北燕攻势虽猛,却乏后力,一旦受阻,其势便衰。而聂锋这次所带的兵士,多是太子旧部,对来犯之敌本就熟悉,加上后备得力,聂锋旋即挥师反击,不久三战三捷,大振军心。

 

北境东线大捷,而其西线,面对大渝的战场,却似陷入了胶着,凝聚了所有的注意力,事关太子对西线主帅人选的信任,以及这位储君是否有选择东线放弃西线的想法云云的谣言,便又默默传布了起来。

 

 

聂锋的第三战告捷之日,西线战场依旧毫无音讯,等待令人焦灼,然而,不同于他人或是焦虑或是怀疑,萧景琰始终心静如水。

 

梁帝大概是恐惧太甚,大军出发后不到半月,他便忽然中风,口不能言,萧景琰已是大梁真正也是唯一的倚靠。

 

是以萧景琰知道,这一刻,他的心更不能乱,他若乱了,朝野会乱,前方将士也会乱,那个人的心也会乱。

 

他去了苏宅,苏宅的主人不在,宅中的人也不多,江左盟原是赤焰旧部,各个豪气犹存,早已争先追随梅长苏征战沙场,莫道是黎纲、甄平,便是梅长苏曾隐约提过一次的那位宫羽姑娘,弱质纤纤,也随着她家宗主去了北境,萧景琰却只能等待。

 

没关系,萧景琰早就习惯了等待,他带了许多公文过去批阅,梅长苏不在,他便更加理直气壮地坐到了那人惯常处理公务的案几前,仔仔细细,看了许久。

 

苏宅少了主人,似乎忽然变成了个陌生的地方,然而,萧景琰埋首案牍,却能一次又一次的感觉到,梅长苏缓步而来,踏着光,衣袂微微飞扬,他仿佛抬眼就能见到那人看着他徐徐而笑,眸中温暖明亮。

 

萧景琰没有抬头,却也报之一笑。

 

昔今是活了数千年的神兽,久窥人心,它早说过。

你会后悔,付出了代价,又重蹈覆辙,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却要看他再一次离开。

你势必会后悔,会贪婪,会......

 

神兽笃定,当日的萧景琰一笑,今日的萧景琰依旧一笑。

 

他在城头送别梅长苏的一刻,也明明白白听见自己心中的叫嚣,不想这个人只活在心里,想要这个人活在这世间,活在自己眼前。

 

但,萧景琰忍住了,即使这份忍耐超越了承受的极限,他也忍住了。

 

有一件事,纵然是活了数千年的神兽,怕也不懂,他与他的情谊,从来就不止儿女之情,更多的是他们共同的理念,共同的抱负,以及共同经历的那一切欢喜悲哀,是这些东西,让少年时情谊沉淀了下来,在时光中升华,变得深厚得超出他们的想象,再也无法替代。

 

他们是一样的人,拥有一样的灵魂,世间就有这么一种人,他们要担当天下事,哪怕是要牺牲私心最重要最珍贵的东西,也在所不惜,有些人,注定要走那条最艰难的路。

 

世间少有人懂得尊重这份牺牲,因为这太傻了,没有任何好处,要放弃一切常人理所当然去享受的东西,常人之寿,常人的相守,明明视如珍宝,却偏偏要割舍,唯有他们彼此懂得,他们给了彼此这份特殊的敬意。

 

他们值得。


 

tbc


下章终章,终于要写宗主打仗了,转圈圈!虽然这题材完全不擅长,但,这是私心最最最最最想写的一场,继续欢喜转圈!


最近输入法也中了我的逗比毒,打大渝出来大鱼,胶着变成焦灼。。。如此等等,等我周末慢慢捉虫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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