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昔我往矣 19.3

十九、待我赤焰归(下)

 

 

 

自古黯然消魂者,唯别而已矣(1),只两人相知以来,并肩闯过多少难关,悬镜司、九安山、北境千里,生死别离又何止这一遭?疏阔男儿,天地间俯仰无愧,心下虽有无限珍重,却能克制,加之被这小小混乱一打岔,也冲淡了些许离愁。

 

此地处处都像苏宅密道,因为太像,萧景琰坐下时还下意识左右一顾,他在替梅长苏找火盆,奈何没有。

 

梅长苏静坐一侧,他亦发现,自身装束,已不知何时由病中简装变回了平日苏宅中全套的素袍玉冠,眸光微垂,神色瞬间已复沉静如水,只眼睫极缓的动了两动。他刚指挥过一场大战,虽已敛尽杀伐之气,显得平和从容,然凝眸深思间,不经意仍流露出几分骨子里的铁血之意。

 

萧景琰知他仍在劳心劳力想些什么,却也拿这人毫无办法,他找不到火盆,索性将梅长苏双手都拉过来,捂进自己掌心,一握之下,方觉对方十指冷如霜雪,让人全然无法心存侥幸。

 

萧景琰也不动色,依旧好好握着他的手,冰续丹的药力想必已消耗殆尽,只梅长苏意志力极强,到了这一刻,也不露半点异色,他右手仍让萧景琰握着,随着他的动作,自己抽出左手,主动在萧景琰手背上拍了拍。

 

他也不避萧景琰,手指被握着,犹自下意识在他掌中轻轻乱动。他似乎想得很深,眉间隐蕴风雷,指尖却细细划得萧景琰掌心微痒,别样温柔,那手指冰冷枯瘦,已无半点生气,动作却仍是活泼泼的,随心所欲,一点儿不肯安分,无限生机勃发。

 

这样矛盾,真是让人喜欢。

 

这个小动作,莫名牵动了萧景琰心底一片温柔,前世今生,相聚不过短短两载,此心所寄却是漫漫数十年,这意外的最后一会,萧景琰虽一直控制得很好,其实也说不清是悲是喜,唯此刻被这手在掌心胡乱划来划去,倒让他暂时忘却欢喜悲凉,莫名有些静好之感。

 

他不由就振奋了精神,想了想,自己先朗然一笑,扬眉道。

 

“都说离别之际,南北风俗有异,江南践行,下泣言离,北人不屑,歧路分手,亦是欢笑而别(2),气魄大有不同,我可不服气,今日先生莫要害我输与北人。”

 

梅长苏闻言抬目,不觉亦是一笑,不知何时起,萧景琰固有的诚挚爽朗中,已有了君临天下的气势,别样令人心折。大梁能有这样的主人,更是让人安心,梅长苏有一瞬神驰,来日景琰治下,不知当是何等江山如画?

 

豪情一起,梅长苏索性暂且放下了适才所思,他的眸中闪出亮色,口中却戏道。

 

“殿下这是嫌我输人输阵?”

“先生几时输过?”

 

萧景琰难得促狭,追着反问了一句,两人对视,目光一碰,又是一起笑了出来,梅长苏眸光又闪了闪,却忽然道。

 

“虽未输过,却曾一叶障目。”

 

萧景琰闻言一怔,梅长苏依旧笑着,却已收敛了玩笑之色,他略略倾身向前,又主动将手覆在萧景琰手背上握了握,动作温柔,极诚恳地道。

 

“我要谢谢景琰,让梅长苏回到了北境。果然是你说对了,我到北境就想通了,昔我今我,我便是我。从前是我不好,小殊、长苏,今日之后,景琰你喜欢怎么称呼,都是一样。”

 

他的语气亲切活泼,既有林殊的跳脱飞扬,亦是梅长苏的和缓沉静,两种仿佛截然不同的气质,终于奇妙而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萧景琰真正愣住了,不为其他,而是梅长苏此刻神采,他刚刚还觉得,两世也不曾见过这人狼狈如此,偏这一会儿功夫,他却又想,自己真是从未见过梅长苏从容如斯,神采飞扬。

 

真好。

 

他想过很多次,若小殊还在,好好长大了,不知会成为怎样的人?

他也想过很多次,若长苏不为病体所累,莫总厌弃他自己,能尽情一展才华,不知当是何等人物?

 

这所有的愿望,皆在这一刻,竟大半实现了,萧景琰目中渐渐放出异样华彩,灿烂非常,与他方才强自振作不同,映得他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两世,数十年的等待。

他终于见到这个人了,长大的林殊,承认了自己的梅长苏。

 

为帝多年,萧景琰骨子里仍自视是个军人,这是他一辈子的骄傲,是以,无论前世今生,他任何时候都完全明白,回到北境,纵有去无回,对梅长苏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萧景琰不甘心的只有一点。

上一世,那人去时说过,他要重新做一回林殊。

萧景琰却想告诉他,回到北境的,是林殊,更是梅长苏。

他太想让这人也明白这一点,漫漫数十年,不能忘,不甘心,而今,他终于做到了。

 

曾经几时,萧景琰一直想知道梅长苏的秘密。

他是真的动心了,想知道这人的一切,那是年轻人特有的感情,清澈如水,热烈如火,有些鲁莽,有些急切,不顾一切,勇往直前。

而靖王萧景琰探索秘密的方式,与他上战场类似,提枪上马,步步紧逼,百折不挠,无坚不摧,梅长苏竭力隐藏的东西,他却偏偏要去拆穿。

那时他只是太年轻,竭尽全力想待一个人好,却是不得法。

他其实只是想捉住这个人,那么想捉住这个人,以为揭穿了秘密,就能将人好好留住,结果,这人却在他面前越藏越深,越遁越远。

 

天意弄人,他们也没时间了,便成终身之憾。

 

其实就差那么一点。

那人去后未已,他痛苦极了,几乎无法自制,便独自去了苏宅,人已不能复见,室间最后一丝余留的沉香之韵却不期而至,如同安抚,久久萦绕在侧,熟悉得让人几乎落泪。

 

沉香之韵,太过用心去体会,其香反遁,随意一些,莫要那么急切,那香反而会不意而归,亲之近之,幽而不绝。

 

那一瞬,萧景琰忽有所悟。

 

梅长苏其实也有点像沉香,逼得太近,只会适得其反,什么也找不到,放开手,退开一步,不要追问,不要说破,那个人那么聪明,一定可以慢慢自己想通,或许,就会重新回来,回到他的身边。

 

再后来,萧景琰年纪渐长,经历人间百味,就想得更清楚了,可,他的时间在不断前进,他的爱人却永远停留在了梅岭雪中。

 

终身之憾,终身之痛,刻骨铭心。

 

是以,当昔今向他索要记忆为代价时,萧景琰灵机一动,他索性就选择把小殊也一起忘了。什么都忘了,那么,他再回到往昔,又抱着那种少年人特有的情意,再怎么咄咄逼人,再怎么想去捉梅长苏的破绽,也是不能,那人也能在他面前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再不用担心去隐藏掩盖任何过往痕迹。

 

萧景琰其实一直不知道,没有记忆,时间短促,如此苛刻的条件下,仅凭这一点狡猾,能助他实现几分心愿?但,试了,便有改变的机会,有改变的希望,若只因为希望渺茫而代价巨大,便袖手不前,这将永远是他的终身之憾。

 

这样重生一次,也许什么也改变不了,萧景琰还是选择了回去,义无反顾,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回去,他就有一个机会,他愿为这一丝改变的希望付出最大的努力。

 

他就是这样的人。

 

纵然垂垂暮老,学会了通达宽和,他对这人的心意,依旧与年轻时一般无二,只是经过了岁月的沉淀,不复冲动,保留下了所有最美好的东西,干干净净、直白又热烈,认真执拗到不可思议。

 

而今,萧景琰则终于知道,纵无法改写结局,他还是留不住最想留的人,却终究还是做到了一些他想做的事,他已听见了最想听的那句话。

 

真好。

 

 

萧景琰心下激荡难言,久久不能语,只静静看着梅长苏不动,目中尽是流光溢彩,其中又似有些梅长苏都看不透的东西,他似是一副心满意足样子,唇边有笑,笑得明朗欣慰,眼角却是渐渐红了。

 

梅长苏始终笑着,任他打量,他是真想通了,不怕人看,因见萧景琰眼角红了,便又开了玩笑道。

 

“殿下都说不出口?想是苏某年纪大了,这,今后叫我老殊,也不是不行!”

 

他神色轻松,语气活泼,满口胡说八道,然不经意间,声音却也有些哑了。

 

萧景琰还是被逗得一笑,他也觉得自己眼睛发热,不像话,只反手重重握住梅长苏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学着他的口气戏道。

 

“你长胜不败,怎么能叫老输?”

 

梅长苏但笑不语,萧景琰顿了顿,他的眼角依旧发红,目光却渐渐明锐,又看了梅长苏一眼,波光一闪,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地摇头叹道:“想问我什么,绕这么大圈子,还不肯直说?”

 

梅长苏也不否认,依旧极尽温柔地一笑,目光殷殷,这次答得直截了当:“景琰知我。”

 

他认得如此痛快,反让萧景琰拿他再没半点脾气。昔今之事,萧景琰未曾对梅长苏说过,军情如火,他没时间,也不想让这人临行犹为他操心,背负更多。

 

今夜铃声骤起,千里之外念兹在兹的人突然就在眼前,这自又是昔今的手笔,萧景琰从一开始就明白,而以梅长苏的聪明,他自然瞬间就有了疑惑,适才才会凝神深思。

 

萧景琰也有那么一点好笑,从前一直是梅长苏事事瞒着他,江左梅郎不老实,他旁敲侧击,当面质问过那么多次,这人也没说半句实话,现在,却轮到梅长苏追问他的秘密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萧景琰本性宽和敦厚,对这人尤其如此,他叹口气,没有伺机报复,简单将昔今之事说了个大略。

 

世上有种人,律己严,待人宽,萧景琰与梅长苏皆是如此。是以,梅长苏临行之前自道相负,萧景琰却从未觉得这人有何亏欠,是,这一别之后,他固然又要独自走上数十年,依旧无人能陪他同看这不一样的大梁天下,这条路有多难,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可,男儿生在世间,或是有苦有累,有血有泪,丈夫却必然各有各的担当,梅长苏担起了赤焰军,萧景琰便担起了天下,胸怀天下者,虽有终身之憾,终身之痛,却何苦做小儿女情态,谈何相负?

 

是以,重生经过,萧景琰说得极简单,轻描淡写,这事他不喜欢说那么多,相反,他倒也尽情一诉,讲了许多前世治国的得失。

 

孤身前行数十年,担天下任,这条路有多少艰难险阻,实是无人能解,唯这一刻,他的平生知己就在眼前,他的抉择,他的举措,他的苦衷,纵然从前天下没人明白,这人却必定能懂,不说与这人听,他还能诉之与谁?

 

他也非常想告诉这个人,自己不曾相负,他们的家国,他们的天下,所有的期许,最好的梦,自己都努力一一实现了,当然不是尽善尽美,他有他的遗憾,但他真的已尽力完成了许多。

 

他对梅长苏说起了一段往事,那是鉴煌十三年的一场血战,萧景琰继位以来,外交上一直采取亲燕、安楚而孤立大渝的策略,颇为成功。然而,那一年,素与大梁交好的北燕皇帝,即现在的六太子,突然英年而逝,继位的并非燕帝幼子,而是他的皇兄。

 

大渝趁此机会,以卑辞厚利邀新燕主撕毁与大梁的和约,再起战火。前任燕主之死,事发突然,不在任何人预料之中,而萧景琰那年又正好生了场病,渝、燕趁乱两线齐下,幸亏长林军不愧铁军之名,生生在边关阻挡了敌军的攻势,赢得了时间。

 

萧景琰病势初起,便亲率大军,前往东线指挥作战,他看得分明,现在局势不同于元佑年间,大渝经梅长苏最后一战,加上萧景琰十余年外交经济上的多重打压,实力已大不如前,这一遭虽是倾国而来,若非说动燕人同往,大渝已是独木难支,也就是说,只要击败了燕人,战局便能扭转。

 

这个先东后西的战略十分正确,后事,也一如他所预料,只,战事骤起,萧景琰又因为生病,最初是由蒙挚、霓凰等人合力指挥,应对难免未若他本人,迟缓了片刻。西线边关,因常年备战,粮食武器贮备十分周全,守军应对也还自如,东线上,梁、燕两国修好已久,梁境守军虽未放松警惕,但储备的确不如西线完善,期间又被燕军断了水源,守城将士打得艰苦卓绝,直到萧景琰亲率大军赶到,这才解了重围。

 

那一战,史册载得分明,大梁战死了一位年轻的郡王,萧庭生。

那一战,史册也曾记载,水源被截断后,城中百姓忠勇,皆自发登城而战,赤手掷石,妇女儿童,亦坚守直到最后一刻,死伤无数。

史册上不曾记载的是,围城中有位登城而战的少年,年未弱冠,勇悍异常,中矢而亡,他也姓萧,名字很奇怪,叫不肖,是梅长苏昔日所救的誉王妃的遗孤。

 

此后二十余年,边关再无战火,大梁皇帝却连失了两位血亲,还有些自命聪明的人偶尔悄声说,萧庭生这个义子文经武略,气度凌云,非是池中之物,想是梁帝故意让他去守危城云云。

 

萧景琰从来一句未辩,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他的知己已不在了,何必多言。同是守城的言豫津归来,含泪与他说起庭生,道是庭生到最后依旧豪气干云,笑言此生不负父皇教导,又鼓励将士坚守,这才一瞑不视,萧景琰也未落泪,不应有泪,他那时只是非常的希望,若有一人,在他之侧。

 

而这一刻,萧景琰与梅长苏说起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也不曾落泪,而是面色坚毅,他说,这番他既能重来一次,便必然要努力护住庭生,护住祁王兄的最后一点遗孤,也护住誉王那个“不肖”的好儿子。

 

萧景琰说了很多很多,越说越多,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这些事,他真的想要告诉这个人,全都告诉这个人,除了这一人,这一刻之后,他能与谁说?

 

他真想把这个人留下来。

 

单纯要改变些东西不难。萧景琰为帝数十年,只要他想,当然可以做到,他若真疯了,大可用十人的命换梅长苏一人,他可以有千百种手段来掩饰,可以千百般说辞来解释。

 

他却选了最拙的方法。

 

他们当年想要的,不是复仇,而是一个能保持赤子之心的皇帝,为这,梅长苏甚至不惜独自面对所有夺嫡中的阴暗,背负一切污名。

 

萧景琰想让他知道,自己从未变过,即使帝王是天下最孤单的位置,他也依旧守住了自己的约定。

 

 

几十年的光阴,怎么可能这短短瞬间能说完?萧景琰犹有千言万语,手中紧紧握着的手指,却已然渺如轻烟,只在可握与不可握之间,梅长苏也还在竭力握住他的手,两人都笑着,却也明白,时间已到了。

 

萧景琰怔了怔,他想笑,却再也笑不出,只是道:“长苏,这两年太短了。”他边说,边就伸手,抚在那人脸上。

 

梅长苏也不躲闪,依旧看着他微笑,半响,大大方方地叹道:“景琰,你看我怎么哭了?”

 

萧景琰用指尖擦过那抹湿润,依旧无法置信,梅长苏是心志极坚之人,两世,萧景琰好像也没见过他落泪,即便是那次祭拜林氏祠堂,他也只见到这人深深伏地,双肩战栗,久久未起,这一刻,却真的......

 

两人一直各自克制,到了此刻,心下俱是起伏到了极点,说好了不能输与北人,要握手笑别,结果还是枉然,并非丈夫心地不够磊落,而是到了这一刻,始知原有无论如何都无法放手之人,可,即便如此,这一生,相知至此,却也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然,便在那一念一瞬一时间,空中忽有电闪雷鸣,接着大风骤起,飞沙走石,声势浩大,然地动天摇中,最后却有个既像孩童又像小猫似的声音哀哀嚎啕。

 

“我的修为啊!!”

 

 

萧景琰有萧景琰的狡猾,昔今也有昔今的狡猾,唯一不同的是,前者是以狡猾行至拙之事,而后者的狡猾就是狡猾。

 

于是结果不同,萧景琰听到了他最想听的话,昔今赌输了一个它做梦也不曾想过会输的赌。

 

昔日大梁皇帝走到它的面前,干脆利落地提出要求:他想换一个人回来,要这人不再为病体所累,健健康康,得享常人之寿,能尽情一展才华。

 

他与昔今说,只要能换到这个人,萧景琰个人的一切,什么都可以拿出来交换。

 

昔今只是笑他天真,它要凡人之物又有何用?这些凡人也真是不明白,要逆命行事,将一切推回到从前,即使是他这样历经千年的神兽,也需付出极大的代价。它便戏言,若拿大梁天下交易,或许它还勉强会略有兴致。

 

那凡人皇帝不急不怒,却是十分认真地断然回绝了,他说:梁国是天下的,不能他的,不能交换,能用来交换的只有他个人的东西。那人又说:我血我眼我骨我魂,一世不够,可以生生世世,只要能换,绝无二话。

 

昔今生了些意气,它明明看见了这个人对愿望的急迫与执着,明明已是不顾一切,却偏偏拒绝得如此干脆,于是他与这人打了个赌,赌他到最后想起一切,必会后悔自己愚蠢的所为。

 

若萧景琰后悔了,大梁便是昔今的。

若萧景琰最终也没有后悔,这反正不可能,昔今就帮他实现所有的愿望。

 

这个赌,对于昔今而言,已极是宽宏大量,即使赌注是获得一个人类的国家,这也比不上它需要消耗的修为,萧景琰却依旧是摇头,固执得像块石头,他似乎只有一句话:大梁是天下的,不能为注。

 

昔今被他弄烦了,强行签订了赌约,反正这个人类那样笃定,他绝对不会后悔,这样的话,他是否愿意赌,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赌得是人心,也因为是强行暗中签订赌约,昔今施法,让萧景琰忘记了赌约,即使在恢复记忆后,也未真正想起赌约的内容。昔今一直饶有兴趣的等着他后悔,观察着他,奈何,即使记起了往事,这个人始终没有露出半点要输的迹象。

 

昔今有点着急,再这样下去它真要输了,它耍了一个小小的狡猾,两面摇起铃铛,将临终时的梅长苏与千里外的萧景琰聚在了它的幻境中,它想,这一遭,这个人总该后悔了吧,不曾想,后悔的是它,真是不该一时意气去做赌。

 

昔今赌输了,输给了人心。

人心,诚然只有人心最为难测,但,也唯有人心,至真至坚至善至美。

 

 

 

元佑七年,春,蒙挚率大军自西线徐徐而归,聂锋、卫铮等将领也各自先后归来,诸将皆战果辉煌,此事史书自有记载,无需累言。这一大胜,真是举国欢庆,士气昂扬,因梁帝显然已时日无多,众人更将目光与希望集中在了带领他们取得这一胜果的太子萧景琰身上。

 

金陵陌上花开之际,大军尚未尽数归来,萧景琰忽而轻装简行,迎出金陵数百里。这一夜,萧景琰宿在驿亭,他在灯下反复读一封战报,战报是蒙挚亲笔所书,讲的是追敌经过,最后却是另一个人的笔迹,笔画略有点颤,却是清清楚楚写了三个字。

 

“将士安。”

 

萧景琰忍不住又以手轻轻摸了摸这三个字,那一日,昔今的幻境中,最后一刻,天摇地动,他甚至没听清昔今在哭什么,唯一清晰的感觉是,他掌中那原已化作轻烟的手指,又重新握实了他的手。

 

蒙挚早就写信与他,说是诸事俱安,侥天之幸,小殊大病一场,现在倒好了,真的好了,正在慢慢养,医生不让小殊长篇大论写信,他只能偷着在战报上加几个字,总之放心。

江左盟也有飞鸽传书,道是宗主无恙,正在归来。

甚至昔今也在他梦中又出现了一次,这次不复往日威武神秘,却是以孩童模样出现的,小家伙哭丧着脸说,赌输了修为,以后反倒求他庇护。

 

而这眼前三个字,更是实实在在梅长苏的笔迹。

 

萧景琰将战报紧紧攥在手中,还是一概半信半疑,是以他也一反常态,坚持要在大军到达前尽快见到梅长苏,他等不得了,需得亲眼见到那人无恙,才能放心。

 

天还未亮,萧景琰便自驿亭而出,只带亲随,轻骑奔向约定之所,直到朝阳初升,他果然见到前方郊野中有辆车已等在路边,萧景琰跳下马来,一颗心怦怦而跳,车中人似乎听见了他的马蹄声,晨光下,有个他极熟悉的人自车中走了下来,依旧是缓带轻裘,玉冠束发,一双长眉斜飞,眼中神采奕奕,依稀便是他们两年前在金陵再度相逢时的样子。

 

唯一不同的是,梅长苏含笑疾步上前,将他的手轻轻一握,萧景琰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双手,还是瘦得很,却不再冰冷,有了常人的温度,与常人的力度。

 

常人之寿,常人体魄,常人之相守,常人视为理所应当的一切,这一次,他们终于也能拥有,残冬已过,韶华正好,两人执手,相视一笑。

 

 

 

  1. 黯然消魂者,唯别而已矣,引自“别赋”,江淹。

  2. 南人北人告别时的不同风俗,参考“魏晋南北朝社会生活史”中出游旅行一段。


 

 

 


那个啥,这篇有搜集一点背景资料,不过真心不是考据,伪考据都算不上,具体来源请看资(免)料(责)


中篇番外

赫赫南仲

守土复开疆,有家又有国,最想写的番外。

春长好

蜜月番。

评论(97)

热度(1408)

  1. 共2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