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赫赫南仲 6-9

昔我往矣的最后一个番外,可单独成篇,前文见tag。

燕小黑继续开脑洞,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脑洞?



6、

 

待摩勒退下,慕容矞又坐回了那个半明半暗的位置,拿起海东青收集的资料细看。刚刚有些话,即使是对摩勒,毕竟君臣有别,他不便说得太透彻,比如,他算计梁室重臣的手段,就不好太过明明白白讲给自家重臣听。

 

剪除一个人的方法很多,最蠢的,大概就是像渝主这样,对付梅长苏这般心思缜密之人,竟也公然派刺客暗杀,再以奇蠢手段栽赃北燕。

 

对此,慕容矞简直嗤之以鼻。他一直不是很能理解渝主,这人太过倚重武力,自即位以来,对内征讨,对外兴兵,连年不休,如此穷兵黩武,岂非自取灭亡?

 

而慕容矞谋划同样的事,喜欢一个人细细的琢磨。

 

 

方才说到离间计,摩勒那样颇有城府的人,都略怔了怔。慕容矞回想着摩勒的神气,先揣摩国师那一怔中有几分是自然而然的疑惑,又有几分是故作耿直刻意表现给自己看的,片刻,他皱起眉头笑了笑。

 

也对,梁国眼下还和睦得很,赤焰案昭雪,轰轰烈烈,慕容矞遥在北燕也有听闻,再慢慢打听了些,自然知道,萧景琰的生母出身林府,他与梅长苏这赤焰少帅,原是少年相识的挚友。君臣之礼,兄弟之义,元佑年一战,梅长苏便不惜抱恙出征,差点一病而殆,萧景琰登基后,为酬其大功,也肯将梁国最精锐的战队都交付梅长苏执掌,甚至还亲自为其提名为“长林军”,以纪兄弟之情。

 

君臣之间,亲厚至此,也难怪摩勒会面露难色,慕容矞却只轻轻一晒,挚友兄弟,昔年萧景琰的父皇萧选,与那赤焰主帅林燮,不也曾是情同手足吗?

 

同为帝王,慕容矞非常清楚,唯有权力,才是至高无上的法则,在权力面前,有什么情谊是不能改变的呢?

 

分析萧景琰其人,仅这一条,就足够了。

 

这人登基后,便大刀阔斧推行改革,说白了,是容不得半点皇权旁落,一如慕容矞他自己。萧景琰敢重用梅长苏,借其之手去集中兵权,无非是看准了梅长苏身后的林氏一族,早在赤焰案时就凋零殆尽。

 

萧景琰一朝,看似群臣协力,慕容矞却觉得,这位梁主对权柄外移的戒心极深。他怕士族以外戚身份干政,竟让后宫荒废,为人清心寡欲,而唯一“爱好”却是不时微服去几位重臣家做客,秉烛夜谈,一个皇帝,屡屡去臣子家做什么客,分明是亲自去窥探。

 

看来梁主到底是萧选的儿子,继承了那猜忌的性情,只眼下掩饰得比他父亲好,待有朝一日大权尽握,就什么都分明了。

 

摩勒的能力不差,他又知道慕容矞喜欢从细处观人,搜集到了许多细微的东西。慕容矞越看,越觉有趣,同时更觉自己所察不虚,离间计必然可行。

 

赤焰平冤的过程中,梅长苏曾被带入悬镜司审讯,摩勒的情报说得分明,那时悬镜司首尊是在萧景琰面前公然提出了提审要求,萧景琰争了争,争不过,也就默认了。

 

慕容矞微微一笑,悬镜司鼎鼎大名,那是什么九死一生的所在,萧景琰自然比他更清楚,这人可是干脆利落的舍弃过他的兄弟啊。

 

这种事,能做一次,自然就会做第二次。

 

倒是梅长苏那时的反应,让慕容矞稍感意外,梅长苏居然肯做到这个地步?在慕容矞的认知中,这人可不是这么好说话好摆布的,最少,梅长苏从未如此待他。不过,慕容矞琢磨了一阵,倒也想通了,他想起了梅长苏眼中那冷冷的决心,那是为了赤焰案吧。

 

而今,梅长苏最想要的复仇已经得手,除却权位功名之诱,萧景琰还能有什么深恩来驾驭这位麒麟才子呢?

 

可惜天下之大,权势只有那一点,却有那许多英雄争相觊觎,嗟乎……

 

自上代起,北燕皇室就不断同室操戈,慕容矞曾饱受惊吓,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一度想要去倚靠那难测的麒麟才子。他那时也是太年轻,甚至很天真的想过,若长苏先生肯真心助他,他也愿意将北燕皇帝所能予以臣下的最大的权势都给这个人。

 

而今,慕容矞只觉少年时的自己真是可笑极了,他甚至有点高兴,梅长苏眼中只有仇恨,毅然回了大梁,没有应他,若麒麟才子真允了他,今日,却是他要负约了。

 

权柄,一旦在手,岂能再轻释于臣下?

 

慕容矞是自己悟出了一条道理,没人能靠得住,包括他的亲生父兄,遑论他人,唯有牢牢握权在手,才是唯一的安全之道。

 

正是深知权势重要,他才笑言萧景琰必是知己,从而能看透那人每一举措后真正的心思。赤焰案后,萧景琰也曾被贬斥十年,那十年,不就像曾经的慕容矞一样,日日自危,惶恐不能终日,而最终才意识到,权力的可贵。

 

这样一个人,对皇权看得如此之重,怎么可能长久容下梅长苏独掌兵权?

 

 

至于梅长苏是怎样的人,慕容矞也很清楚。

 

梅长苏行事多偏霸术,他精于兵法谋略,为人强横,遇事瞬间能有决断,能下狠心,可以隐忍不发,但一旦出手,就绝不给对手半分反击的余地。既尊霸术,岂有仁心?

 

慕容矞不擅军事,但,他为研究梅长苏其人,也曾读过几本兵书,看得抚案而笑。“听吾计,留之,不听吾计,去之”,“孙子兵法”中的这句话,用来形容梅长苏,简直确切之至。

 

军争为利,在慕容矞来看,整篇“孙子”,讲的就是个“争利”,梅长苏在战场上如此擅长此道,如何能不利用到政局上?更兼他少时曾亲眼目睹赤焰军的下场,刻骨铭心的教训,怎么可能不对萧景琰暗存戒心?

 

有两件事,慕容矞觉得,梅长苏的戒心就很明显。

 

很简单,若慕容矞处在萧景琰的位置上,要推行如此艰难的改革,他就会借梅长苏之手去完成。这人有这能力,必能功成,而待功成之日,再把梅长苏抛出去,由此人来承担在改革中失去利益的旧世家的怨气,岂不两全其美?

 

同为帝王,慕容矞想得到,萧景琰自然也明白,而他偏偏不这么做,其理由很简单,那就是梅长苏也看透了这点,不肯为他所用罢了。

 

梅长苏是何等难以驾驭,这点,慕容矞也是记忆犹新,诚然,梅长苏从未害过他,却,也始终不即不离的保持着距离,从未毫无保留。现在,这人大概是把同样的戒心全放到了萧景琰身上,慕容矞想想,竟有一点兔死狐悲。

 

是以,这几年来,梅长苏才一直久在北境,他虽掌兵,却主屯田,种田的将军……慕容矞就算不通兵法,也觉得有几分好笑,能让梅长苏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去种田,所谓屯田,实是为了避祸吧。

 

这是其一,而另一件事,则足见梁国君臣二人的手段都很高明。

 

赤焰昭雪的过程中,梅长苏彻底铲除了悬镜司。那个时候,悬镜司对萧景琰和梅长苏皆是威胁,所以萧景琰不会反对,这,慕容矞完全明白,但,梅长苏竟然有手段,让萧景琰在登基后,也无法再恢复悬镜司这个机构。

 

失去悬镜司这样的耳目,对君主意味着什么,慕容矞再清楚不过,他自己,可是早在谋太子之位时,便在构思和培育现在的海东青了。

 

而萧景琰的应对,也堪称经典,他吃了这个大亏,却丝毫不动声色,一直忍到登基数年后,才一举让梅长苏金盆洗手,彻底割断了他与江左盟的联系。

 

江左盟是琅琊榜上排名第一的帮派,势力覆盖梁国江左十四州,梅长苏身为其宗主,堪称江湖的主人,萧景琰竟然能在表面上不伤和气的情况下,想来是以军权相诱,半是利诱半是威逼的让梅长苏同意放弃了江左盟。

 

这手段和耐心,慕容矞着实有点佩服。

 

不过,听闻接管江左盟的新任盟主叫萧景睿,他是莅阳长公主之子,身世颇有些曲折,这个人,究竟是萧景琰的人?还是梅长苏步下的棋子?慕容矞暂时还参悟不透。

 

恩威难测,本是君上驾驭臣下之道,身为君主,却遇到这般难测的臣下,委实一言难尽。

 

 

那日,慕容矞特以乐毅故事来试梅长苏,算得上是挖空心思。

 

乐毅为燕国上将时,曾为燕昭王联赵,共同伐齐。而梅长苏现在为大梁使燕,商议共抗大渝,情形相差无几。

 

慕容矞这般引经据典,仿佛只是在进一步表达他联梁的诚意,也有借乐毅的功绩来恭维梅长苏的意思。

 

然,燕昭王去世后,燕惠王继位,乐毅功高震主,引得惠王猜忌,使得乐毅最终奔逃去了赵国。

 

加上这点,慕容矞便是以赵自居,暗示梅长苏在梁国若不顺意,不妨记得,北燕尚有故人,且始终愿意与他有始有终。但言下之意,对梁主萧景琰不太客气,是将他比成了燕惠王,所以慕容矞又先自道学问生疏,若是梅长苏以梁使身份挑明这点,他也可以推到引用失当上去。

 

梅长苏没有挑明,还只作无觉,将话一转,引到了梁燕百年之好上,慕容矞觉得,这态度很令人寻味,他的长苏先生虽未动容,会否也觉得,自己这“学生”的学问,比之当年,进步了不少呢?

 

慕容矞还记得,梅长苏当年常会读起这段故事,感叹不绝,麒麟才子读史,总一派霁月清风,而慕容矞有时在旁听着,却偏偏会有些不寒而栗。

 

这个人为一己私仇,竟悍然插手改变了两个国家的储位传承,甚至肯将自身都投入悬镜司那种地方,足见其狠绝,他若背主……梅长苏的“去之”,恐怕不止是孙武或乐毅的“去之”那般温柔敦厚了。

 

 

慕容矞虽与他的长苏先生有旧,若是他事,在私人情感上,他自会偏向梅长苏,但,慕容矞更是个帝王,在驾驭臣下这问题上,对于梁主萧景琰的处境决策,他是感同身受。

 

这断不能怪萧景琰要提防,换了他,也是一样,历来君臣不和,大家便说伴君如伴虎,然,权臣谋逆,史书也是络绎不绝,远的不提,北燕皇室,不就差点被权臣逼到禅位?而那萧梁太祖,不也是以外戚权臣而代前朝自立的吗?

 

慕容矞有些冷笑,也有些唏嘘。

 

自然,目前而言,萧景琰欲成大事,阻力重重,他还要借助梅长苏的力量,而梅长苏也要借萧景琰来建功立业,两人就算已互有戒备,也会多少再合作一段时间,彼此容忍,特别是萧景琰会忍,从外表看,君臣甚至会异常融洽。

 

然而,何谓人主之海纳百川,慕容矞太清楚了,那真是心头上的一把利刃,他自己在内忍他那些兄弟,对外忍了大渝又忍大梁,昔日忍过梅长苏,今日有时也要忍摩勒……若非忍耐至此,又焉能走到这一步?所以他也太明白,萧景琰又在忍耐些什么,能忍耐多久。

 

萧景琰和梅长苏,两个明白人,已各自戒备,顺势挑拨起来,又有何难?

 

 

离间之计,古来有之,且能克成大业。古时七国争雄,何以秦王独霸天下?那是秦王用了李斯计,阴遣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先离其君臣,再使良将随其后。(1)

 

慕容矞,欲效先贤。这一计,他其实想得比摩勒更深远,他考虑的不止是剪除梅长苏,最好,能一石二鸟。当年滑族璇玑公主的计策妙则妙矣,但,以慕容矞来看,此计尚未发挥到极致,若上天佑他,对北燕而言,最好的结局不是萧景琰铲除了梅长苏,或是梅长苏篡梁以代,而是这两人彻底撕破脸皮,甚至裂土而战,分个萧梁梅梁,那,才是北燕最好的机会。

 

想到此处,慕容矞自己也笑了一下,觉得这样结局太过理想,近乎异想天开。不过,即使没有这种最好的结局,只要能挑起梁国内乱,三种结局无论是哪一个,对北燕也总归有好处。

 

思虑至此,慕容矞也有点惋惜,不能用的人才,只能毁掉,若有一日,他的长苏先生真死了,说不定,慕容矞还会有些真正的难过,但,这也并不妨碍他现在细细的算计这个人。

 

梅长苏是敌人,却也是值得敬佩的敌人,正如萧景琰是他的死敌,却又是知己,此乃公仇,并非私怨,豪杰不能并存于世,如之奈何。

 

 

慕容矞还记得,有那么一次,他被四皇兄匡入圈套,命在旦夕,是梅长苏兵行险招,使人将他强抢了出来。他死里逃生,被送回梅长苏当时隐居的府邸,却见那人正在庭间看花。

 

那时是夏天,梅长苏身体最好的时候,那人站在淡金色的夏阳中,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目中罕见的微露暖意,淡淡道。

 

“殿下没事吧?”

 

那一瞬,他是真的曾想过,来日身登大宝,可以与这个人分享他的权势。那个时候,他可还没想过,有朝一日,也要这样细细算计他的长苏先生。

 

慕容矞琢磨了太久,渐渐困乏,手握着摩勒准备的情报睡着了,睡梦中,思绪不停,他还在琢磨如何制衡他那群兄弟,如何挑拨梁、渝不合,又如何步步离间梁国君臣内斗,诸如此类,成就自己的王霸大业,君临天下。

 

他想得精彩,唇边微微带笑,人,却又好像模模糊糊回到了那个难得舒缓的夏天,就在那一日,长苏先生还对他说过些什么,但,时隔多年,慕容矞早已记不清了。

 

 

7、

 

另一厢,黎纲看得出,归途中,他家宗主心情甚佳。

 

黎纲素知梅长苏心意,料他必是归心似箭,早备了匹神骏快马来献宝,梅长苏果然十分喜欢,亲手抚着马儿柔软的鬃毛良久,还任那马儿在他肩上蹭了蹭,一人一马,含笑凝睇,十足一见钟情的模样,偏如此两情相悦了半天,梅长苏却又叹道,自己身体不适,还是乘车而行。

 

黎纲先吓一跳,再仔细一看,梅长苏意态悠闲,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看向黎纲时,目中光华微微一闪,活泼泼的,一闪即逝,黎纲放了心,他跟梅长苏这样久,知道他每次露出这种神气,或早或晚,便有人要倒大霉。

 

车行也不慢,眼看再一日,便到梁境,这一晚,粟戎却先匆匆赶来了。

 

粟戎是梅长苏自己相中的小徒弟,正式收入门下,却是萧景琰的提议,梅长苏如今总一派光风霁月,锋芒不露,偏对这徒弟总有点压不住的得意,曾夸耀过两次,说粟戎心好又踏实,聪敏不露,定能成大器,时时都把他带在自己身边教导。

 

聪明人喜欢聪明人,他们师生相处不久,感情已很好,粟戎原本要陪老师使燕,是梅长苏顾虑此行或有风险,带着小家伙不方便,花言巧语将他留在了边关,随手交与镇守关隘的言豫津“看管”。

 

期间,粟戎听说老师途中遇刺,哪里还坐得住,若非言豫津机警,少年早就跑去燕都了,按捺这样久,好不容易梅长苏快回来了,豫津管不住这孩子,索性派了军士护送,让他提前一日去看老师。

 

见了面,粟戎着急问老师安否,梅长苏却是一笑,先问他功课。

 

功课是梅长苏出行前轻飘飘安排下的,说起来可吓人,是要粟戎自行整理阅读儒、法、墨、道各家的兵法,还要用自己的话,总结其思想,比较优劣。

 

当时言豫津听了,都暗自咋舌,心道林殊哥哥是越来越难惹了。

 

梅长苏前后也就去了趟北燕,饶是粟戎颇能刻苦,又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从收集到阅读再领悟整理,他也只勉强算是读完了儒、法两家的主流兵书,被老师一考,顿时有些讷然。

 

功课没做完,也不能不答,何况粟戎已很明白,一则,他老师聪明过人,这份功课常人做不完,换了老师自己,同样时间,是绰绰有余。二则,梅长苏从前笑眯眯摸着他的头,好像十二分和气的对他说过,这世上,哪有万事俱备,所有条件都准备好了,才叫你去做的事?要的,就是在不可能完成的情况下,也要完成,这样才好玩不是?

 

是以粟戎还是硬着头皮把见解说了一遍,毕竟时间太赶,他都觉得自己说得更像背书,而非领悟,不觉汗颜。

 

梅长苏听了,也不置可否,只道。

“罢了,你这年纪,书要多看,不可先给自己定下圈圈框框,什么都要多尝试。”

 

粟戎点头想了想他的话,知是自己多半没抓到重点,一时好奇,便又道。

“老师觉得,各家兵法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次梅长苏一笑,拣了句他能听懂的,很快答道。

“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2)

 

粟戎若有所悟,又有些似懂非懂,甚至还有点诧异,在他心目中,老师厉害得紧,打仗这般厉害的老师,最重的却是这一句。

 

此话好像很简单,其中深意,粟戎要稍大些才会慢慢明白,何以身为兵家,首先要知道的是“兵之害”,而非“兵之利”。

 

这一刻,黎纲却先从外面进来,他也喜欢粟戎这孩子,自他来了,宗主身边热闹了许多,他便先对粟戎一笑,而粟戎年纪虽小,却识大体,嘴也很严,知道黎叔有要事,便也报之一笑,自己先出去了,他还有那么多书要看。

 

而黎纲说与梅长苏的话很简单。

 

“找到了。”

“确定吗?”

 

梅长苏眸子微微一亮,黎纲却又摇了摇头,梅长苏略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8、

 

这些年,梅长苏一直在找一个人,说出来,可能有人不信,他找的,是誉王的遗腹子,萧不肖。

 

庭生与不肖早夭,是萧景琰上辈子最大的缺憾,一直自责是他没照看好两个好孩子。

 

这一世,萧景琰对庭生自是盯得火眼金睛,保护唯恐不周,甚至早早为庭生安排了亲事,要他好好传宗接代,这孩子虽是他的侄儿,但两世的情感上,其实早视如亲子,比不疑也不差什么。

 

不肖却麻烦,当年梅长苏以一念之仁,救了怀有身孕的誉王妃,将她送入民间,后来金陵风云变幻,很快边境又起战火,内外多事,梅长苏自己身体也已是强弩之末,自无心力再多留意这誉王妃的去向。

 

待梅长苏自北境归来,听萧景琰说起前世憾事,再想帮他把萧不肖找回来好生庇护,不肖也好,誉王妃也罢,早已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这件事,不但关系誉王,更涉及萧景琰的前世,自然没法大张旗鼓。

 

萧景琰只说给了梅长苏一人,而梅长苏素来对他的事最上心,当场一口应允,定要帮他把不肖毫发无伤的找回来。

 

然,这件事却着实不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萧景琰其实并未真正见过不肖这孩子,对他的长相都不知晓,甚至,他连这孩子这一世是否还叫不肖,都无法确定。

 

这些年来,梅长苏根据各种正确或错误的信息,也找到了好几个“萧不肖”,这些孩子都很不错,人品上很像萧景琰所描述的那个以身许国的萧不肖,奈何,仔细考证之后,却没有一个是真正的“不肖”。

 

这一次,梅长苏又得了条线索,知道有户行商为生的梁人家有个很像不肖的孩子,这户人正在北燕行商,是以梅长苏临行才借口为互市准备,亲自去途中市集走动。眼下听黎纲的口气,人是找到了,但,看来又不太成功。

 

也罢,毕竟不算急务。

 

黎纲所察不虚,梅长苏的心情的确极好,此番使燕,对美人嘉州,他有了新的进展。

 

 

9、

 

渝人当年夺嘉州,趁的是梁、燕内乱无力外顾之际,突然发兵,即使如此,因嘉州木族的实力未损,而梁、燕闻讯后皆有反应,渝主只取到一半的嘉州。

 

梅长苏不同。他要取嘉州,首重,便是嘉州的人和。若木族自愿投梁,大梁取之,则名正言顺,即使对渝动兵终不可免,也是师出有名。其次,则是动手之前,要在渝、燕面前,彻底隐藏大梁的这一战略意图。

 

如何欺瞒大渝,梅长苏并不是太担心,北境一战,木族伤亡惨重,加上渝主推波助澜,木族提起他梅长苏的名字,动则便要寝皮食肉,这种态度,正是渝主想要的,更兼渝主好武,所以只要梁境大军不动,渝主便根本想象不到他已意在嘉州。

 

但,燕主不同,慕容矞好权谋,正如渝主企图用武力解决一切问题,慕容矞则是喜好用权谋来理解一切。

 

一旦取嘉州的意图被北燕发现,这战略要地的位置太重要,慕容矞势必转而与大渝联合,而渝主在这种情况下,或许也肯慨然许下平日不肯轻与的重利,比如瓜分嘉州,至于嘉州,也会被逼入渝、燕之手。

 

若如此,就都乱了。

 

如何彻底瞒过多思多疑的慕容矞,梅长苏之前也未完全想好。而这一行,慕容矞拿乐毅报燕王的故事来试探时,流露出离间之意,他却反而想到了,燕主的不测,正好可以将计就计,转移他的注意力。

 

让人相信一个谎言很难,但,要人相信一个他已经相信的事情,无论此事是真是假,都并不是那么困难。

 

 

燕主或不可测。

 

数年前,萧景琰与梅长苏讨论大势时,便皱眉说过这么一句。上一世,鉴煌十三年那场大战,诚然,燕人背约偷袭,是在慕容矞突然去世后发生的,可以说,这和慕容矞本人并无太大干系,最少,在他生前,一直信守与梁的和约,并未背约。

 

但,萧景琰是用兵高手,他深知,要筹备一场战事,之前的准备工作,绝非旦夕可成。燕人能在慕容矞刚刚去世,旋即便攻伐过来,还备有拓跋隼这样的悍将为先锋……慕容矞的真实心思就难说了。或许,北燕朝局聚变之下,慕容矞驾崩,这只是将他生前暗自筹谋已久的阴谋,提前引发出来而已。

 

是以这一次,萧景琰才对北燕求和的态度更为审慎,而梅长苏此行,对慕容矞的心思,也摸得相当清楚了。

 

慕容矞联梁,既有诚意,也无诚意。燕主为萧墙之祸所累,暂时只能专心治内,这个阶段,外交上,若他能结好于梁,大渝先就不敢轻易伐燕,这一盟好,可保燕境平安,给慕容矞足够的时间料理国内事务。

 

只要内乱未平,慕容矞便会对大梁信守盟约,但,一旦慕容矞真正掌控了国内局势,又或许,他发现梁的威胁已大于渝,那他就会毫不犹豫的背梁结渝,盟约再无半点约束。

 

对此,梅长苏看清楚了,却无意点破,毕竟,在这个阶段,只要平衡没有破坏,联燕对梁而言,并无坏处,不动声色,更有助于他对嘉州的下一步谋划。

 

 

慕容矞有离间之意,梅长苏也不意外。

 

当年,北燕诸皇子上琅琊山问计的,其实不止一位六皇子。梅长苏之所以选了这人,只是因为,不同于其他皇子,慕容矞那时问的是自安,而非帝位。

 

梅长苏行事,自有他的丘壑,他去扶助一位北燕皇子,自是为扬麒麟才子之名,从而方便回金陵,这是他的术,但,他在选择未来的北燕太子时,仍愿尽量择君以德,选一位对梁、燕皆能有益的贤主,这是他的道。

 

不过,真正接触之后,梅长苏很快看得分明,慕容矞的本质,与其他北燕皇子,也无太大分别,只是年幼些,相对仁柔些罢了。

 

若梅长苏是燕人,他或许会花更多时间在这问题上,或是用心纠正,或是另择贤良,但,他是梁人,且,那时是个命不长久,却还有许多重责大任要完成的人。

 

是以,他看清了慕容矞的本质,也就留了些分寸,还是助他登上了太子之位,却没有真正出手,帮他彻底解决其他北燕皇子的威胁。

 

相对其他北燕皇子,慕容矞为君,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坏,梅长苏便也听其自然,他愿尽量择君以德,但,北燕之事,本来面目如此,他也没有时间、精力与东郭先生的仁慈,去替北燕鞠躬尽瘁,一振朝纲。说白了,梅长苏没有太上心。

 

 

今日慕容矞相试,梅长苏并无不悦,在这人面前,他一直扮演的也不过就是城府深沉的麒麟才子的角色,慕容矞觉得他难测要提防,也很自然。

 

只,慕容矞拿燕惠王来比萧景琰,梅长苏却觉得有些冤枉。

 

慕容矞正自认是萧景琰的知己,这,梅长苏当然不会知道,难言反应。但,若换了梅长苏来评价,他倒觉得,若慕容矞听过萧选那句“身登至尊之位,其人必变,孰能幸免”,必会立时会将大梁先帝引为平生知己。

 

他们本质是一类人。

 

对于萧选那类的人而言,他们自是无法理解萧景琰,要么觉得他的坚持愚不可及,要么会以己度人,觉得萧景琰迟早也会变成他们的同类。

 

夏虫不可语于冰。

 

梅长苏也不是十分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若非不屑,他其实可以提一个简单问题,便驳斥了这些人所有的借口。若说人都会变,那么,且回到未变之前,这些人处在萧景琰的位置上,能否做出与萧景琰同样的选择呢?

 

有一事,与你没有分毫的益处,却还有无穷祸患,要做吗?

 

生死之间,利害与原则,如此这般的抉择,萧景琰选过多少次,每一次,这人给出的答案都是一样,从未有过片刻犹疑。相反,萧景琰有时发怒,却是他自己“七珠加身荣耀万丈”,却还未能为故人做应做之事。

 

皇权与社稷,天下与天下人的天下,这听来相似,其实境界大有不同。正如萧景琰所好之天下,就不是慕容矞所想的那个天下。

 

 

梅长苏淡淡一笑,慕容矞记得也不错,他确然十分喜欢乐毅答燕王书的文章,不过,即使是同一篇文章,不同的人读出来,领悟到的重点也不会一样。

 

以慕容矞的性情,大概首先会警惕,乐毅这样的大将,一旦“背主”离去,于国君而言,会有什么样的危险?他会惯性的认为,这是唯一的必然路数。

 

然,不同的土壤,自会生出不同的树。

 

乐毅能善侍燕昭王,亦能与赵惠文王善终,却独远离燕惠王而去,君择臣,臣亦择君,如此而已。靖王是最好的,这句话,梅长苏当年并不是只用来气气悬镜司的首尊大人就算数的。

 

 

梅长苏推开了驿馆的窗户,看向梁境方向,他又笑了一下,那不是他在出使时雍雍穆穆,又用意不明的笑容,笑得舒畅而自在。

 

嘉州,北燕,如何将计就计,梅长苏已构思得差不多了,不过,这还得一个人配合他,他已有点迫不及待想回去与这人好好讨论一下这些新的思路。

 

而梅长苏也所料不及的是,他这一回去,萧景琰就罕见动了一次真怒。

 

 

  1. “阴谴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这段引自“史记。李斯列传”。原文是“秦王乃拜斯为长史,听其计,阴遣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秦王乃使其良将随其后。”秦王扫六合,这确实是手段之一,但,秦得天下,实是军事经济策略上各方面上几代人的努力,绝不止一条离间计。燕小黑同学只看到这一点,就是盲人摸象了。

  2. 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引自“孙子兵法。作战篇”。

  3. 长苏先生这称呼,要体谅歪果仁的汉语啊XD 其实是想突出下燕小黑的性格,叫名字呢,不够格,又好想套近乎,就长苏先生啦。

  4. 燕小黑的脑洞,不是情报不到家,是视角问题。对燕小黑而言,宗主有没有林殊的身份(甚至是否在和靖王谈恋爱……这点燕小黑当然不可能知道),这都不重要,而是对他而言,宗主有做权臣的实力,就必须提防,怀璧有罪,且,他认知中的宗主,就是一块权臣料。同理,对燕小黑而言,为帝王者,权力就是最重要的,所以靖王也必然如此,是他知己(被知己的靖王),于是他认知的靖王就和他自己一样,而靖苏就变成了一对双黑君臣。我都考虑要不要给燕主改名慕容墨,字长黑2333

  5. 宗主是怎样的人呢?是个道德标准比较高的人。要想宗主对一个人好,这人首先得是个好人,人品越好,宗主越欣赏,就会对这人越好,万一逼不得已,伤及好人,比如景睿,宗主一定会努力补偿。所谓投其所好,宗主好的是好品德。如果不幸人品不够好,那么,对宗主个人怎么好,送他金银财宝,每天表扬三百次,这个,也,用处不大。如果不是敌人,比如皇子阶段的燕小黑,宗主可能对他不太上心,路人之冷漠。如果不幸成为了敌人,或者已经干过坏事了,那就是略同誉王、献王、萧选大大的待遇了,点蜡。

  6. 回到燕小黑,因为他人品比较渣,于是宗主对他……也比较渣,而因为宗主也渣(比较下燕小黑遇险vs靖王遇险的待遇……),所以燕小黑恶性循环的脑补出了,宗主就是个权臣料。

  7. 而靖王呢,他和宗主真是太如同一人了。他也是个道德标准特别高的人,同样也是喜欢好人品。这么说吧,如果人品坏了,你在靖王面前易容成宗主的样子,或者改名林殊殊,帮助也有限。同理,宗主也是一样,遇到一只真燕小黑,哪怕他自称姓萧名景琰,也不能增加好感度啊。

  8. 白马营真木有啦,南仲都差点打算硬盘QAQ 不过南仲也会有一点徒弟相关的内容。

  9. 下面靖王为毛生气?有人这么算计宗主,黑他黑得这么狠,宗主还兴高采烈回来叫靖王帮忙黑,靖王已经气到不想说话了。两位会大大的吵一架(谈恋爱)哒!嗯,看看草稿,下章一谈恋爱,画风突变有点崩的样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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