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江左

靖苏、苏靖、无差。
靖苏不拆不拆不拆...不拆!随便逆。
万年野生

【靖苏】赫赫南仲 25-31

25、

 

慕容矞闻讯欣喜不已,甚至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这几年来,慕容矞对北燕的把控,比继位之初改善了些,通过海东青,加上精于制衡之术,几番争斗,他已成功解决掉了几个不听话的兄弟和亲贵。

 

然,危险似乎并未远去,只是暂时蛰伏,最麻烦的是,旧的敌人刚刚铲除,还来不及享受成功的喜悦,新的威胁便又隐隐出现,这好像是场没有休止的战斗,而他也从来无法彻底摆脱那种冷冰冰的恐惧。

 

慕容矞手中的权力多了些,日子却仍过得不那么容易,他甚至渐渐觉得,国师摩勒也不是那么可靠了。

 

自然,这世间唯一可信的东西,唯有权势,他还会不安,是他尚未掌握所有的权势,有朝一日真正独揽大权,他才能驱散那如影随形的恐惧。

 

权力,才是最重要的,他深晓此理,萧景琰自然也懂,而梅长苏也一样。

 

 

从情报上来看,梅长苏寻找誉王之子已有多年,早在他上次使燕前就开始了,看来,麒麟才子的野心,远比慕容矞想象中出现得更早啊。

 

且,这件事,梅长苏做得极其隐秘,其慎重,甚至胜过他在朝中安插的那些最终被萧景琰拔除的眼线,几是毫无痕迹。

 

若非慕容矞相当熟悉,他这曾经的长苏先生从不做无谓之事,越是细小的举动,背后越有其深意,是以他亲自细心琢磨良久,总觉得梅长苏这几年身边多了几个学生,特别是那个他专门从使燕途中带回来的钱慧,来历十分耐人寻味。

 

最初,海东青把大量精力放在了钱慧身上,查了半天,确然只是商贾之后,祖上八代平平无奇,不知梅长苏究竟看中他什么,居然就收入门下,带在身边教导。

 

虽如此白耗了许多时间,但,通过调查钱慧,慕容矞发现,梅长苏这些年来,好像一直在秘密寻找这样大小的孩子。

 

从这一点上,慕容矞自己突然悟出了突破口,根据他的指导,海东青与燕质子破例双管齐下,果然证实了,梅长苏真正找的乃是昔日誉王之子。

 

历来权臣谋国,自顾根基未稳,威德尚不足服众之际,多先废长君,再立毫无根基之幼主为傀儡,显然,梅长苏谋划的就是这样的事。这倒没什么稀奇,只是细算时间,誉王遗腹子这颗棋子,竟然早在此人和梁主萧景琰还合作得最为无间的夺嫡时期,便已步下了。

 

 

慕容矞琢磨着麒麟才子的深心,又记起那双冰冷的手,他在兴奋中竟也不由自主的微微哆嗦了一下,或许,他也该庆幸,当年梅长苏复仇心切,无意在他的北燕多做停留,这个人的“去之”啊,太狠了。

 

这种事,他都不寒而栗,若让萧景琰知道了……慕容矞真想立刻就看看大梁天子的脸色。

 

可惜美中不足,梅长苏现在还未找到真正的誉王之子,难言人赃并获。若现在就贸然揭露此事,这人必会毁灭证据,断然矢口否认,以梅长苏之能,他若狡辩,真相也能变成疑案,而这人毕竟又是大梁掌军的重臣,林氏一族虽不复存,他在朝中人脉仍相当广博……更兼萧景琰这般能忍耐,只要誉王之子没有出现,真正的威胁还未靠近……慕容矞自度,换了他,或许也会暂时隐忍不发。

 

这样一来,大好杀招,就浪费了。

 

更深一层,情报指出,当年是梅长苏出手“救”了怀有身孕的誉王妃,而后,这个女人竟然又消失在了梅长苏的视线之外。固然,海东青和燕质子对这段的解释是,那时梅长苏病重,后来又有战事,什么都乱了。

 

慕容矞却在想,让誉王妃从麒麟才子的眼皮下消失的人,有没有可能是萧景琰呢?如果是这样,他倒又想看看长苏先生的脸色了。

 

 

好不容易才掌握住这样的大杀器,慕容矞当然要选一个最好的时机,从容在大梁君臣间引爆这颗火雷,让它发挥最大的效用。

 

至于现在,他需先自理清一些重要的细节,才好做下一步的定夺,比如,誉王妃的消失和萧景琰究竟有没有关系,他还不想就这么打草惊蛇。

 

 

26、

 

萧景琰回到了金陵。

 

这段时间,为新政推行,萧景琰原本一直在和安东贺氏打交道。贺氏不是一般望族,萧景琰的祖上还是无名小卒的时候,贺氏之盛名,便早就见于史册,其家族已经历数个王朝而不衰,世代传承,源远流长。

 

与这样骄傲的家族打交道,自不是一两天的事,萧景琰有时都想找梅长苏聊聊,看他能不能猜出来,自己上辈子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才说动了安东贺氏?

 

他的确说动过的,或许因为真是太难了,这个结果,萧景琰罕见记得非常清楚。

 

不过,好像战场上的将军能感受到黑暗中敌人刀剑上的寒气,萧景琰也忽然察觉到一丝不一样的风。

 

 

现在的大梁没有悬镜司这样凌驾于律法的机构,但,严格置于律法管辖之内的刑部、大理寺等,也不会任由某些名为质子,实为奸细的“闲人”肆意妄为。北燕质子和海东青,早在蔡荃的视线之下,但,毕竟目前梁、燕表面上还是友邻,有的时候,蔡荃不便跟得太紧太近,萧景琰也指示过他,掌控大局即可,该“马虎”要“马虎”,该“放过”要“放过”,不要反而引起对手的警觉。

 

蔡荃行事,一向敬业爱业,不畏艰难,全力以赴,务求事事做到十全十美,最恨玩忽职守之辈,现在不要他尽全力,道理他懂也接受,但,具体实施,认真惯了的蔡尚书略感头疼。

 

这小小难题,萧景琰去蔡府做客时,君臣俩喝着小酒,又一起促膝聊了聊,蔡大人推心置腹的吐了点苦水,惩奸除恶,他有的是办法,不用陛下操半点心,但,试问打马虎眼为何物,蔡大人也年纪一把了,还未学会。

 

尚书偶尔也可以发牢骚,陛下却要时刻负责为下属解惑。军旅出身的皇帝想了半天,小心避开蔡尚书深恶痛绝的“马虎”二字,提出了一个追查新思路,钱。

 

兵者诡道,战场才是阴谋诡计最为集中的所在。皇帝打了个比喻,比如梅侯那样的人,他作战时,肯让敌人看到的一切,差不多都是假象,他可以把优势隐藏起来,反而展示疲弱,引得敌人上钩,也可以把自己真正的弱点大大方方摆在对方眼皮底下,却让敌人相信,这不过是他的疑兵之计,万万不敢与之战。总之千变万化,难以琢磨,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1)。

 

但,若皇帝站在战场的另一侧,他就会抛开这一系列干扰,根本不去理睬,只从一点去判断大方向的真伪,对方的粮草。皇帝也补充说,当然,粮草上,兵家也不是不能做伪,古来有过极为出色的前例,但,相对而言,其本质最难说谎。

 

恰好这时沈追也不请自来,他一听,更谈起自己多年来在户部查账的经验,顺便提起不在座的梅侯也喜欢引用的“史记。货殖列传”中的一句话“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借以说明,世间诸事,本有许多相通之处。

 

蔡荃也是一叶障目,此刻心领神会,问题解决了,很是高兴,抓住沈大人要求他这理财高手不能袖手,有需要时要随时听从刑部调遣,不得有误!沈大人哈哈而笑,立刻向陛下告状说蔡大人抓他的差,两位尚书大人互相打趣不已,而皇帝听人说起梅侯,仿若听到表扬他自己,眉间不经意就是一亮,欣然喝了一大口酒。

 

君臣三人其乐融融,自此,蔡荃有时不跟人,只跟钱,这样更为隐秘,燕质子与海东青觉得自己还安全,也就不那么警觉。

 

近期,蔡荃向萧景琰指出,燕质子的银钱动作特别频繁,不但频繁,而且用途很杂,近乎无事生非,且,其人似乎也与过往有些不同,仿佛有些克制不住的得意样子。

 

无事生非?得意?

这听起来莫名的熟悉,萧景琰有那么一瞬,想起了当年去城门口候着他救灾归来的誉王兄……

 

萧景琰意识到,他近来大概在外面待得略久,是该回京坐镇一下了。

 

 

27、

 

天子回京,仿佛也一切如常,他也没特别做什么,只是照例像阵永远不知疲倦的旋风似的,将身边文武大臣都带动得如他自己一般,每天精力十足、没日没夜的工作起来。

 

但,只要这个人回来了,金陵城中躁动不安的鬼魅,便如见到清早明亮的阳光一般,又躲了起来。

 

 

萧景琰又背着梅长苏拿起了他的苦茶,他一边喝茶,一边细看蔡荃整理的汇报,缓缓从中理出了答案,让他赫然一惊,又有些隐隐的怒意。

 

寻找不肖,因涉誉王,只能暗中进行,这件事知情者极少,除了他和梅长苏,唯有当年与梅长苏一起救助誉王妃的蒙挚、甄平、黎纲知道。

 

蔡荃、沈追,他们受命从银钱动向上掌握北燕在大梁的行动,对不肖,却一无所知。

 

而当年梅长苏的援手之德,誉王妃自己,或许是知情的,不肖知与不知,都是两说。至于此中牵扯萧景琰的前世,更是只有他和梅长苏知晓。

 

如此机密,燕主却能发现,萧景琰从燕质子和海东青的行动上分析,大致是那年梅长苏使燕,专门着人带回了钱慧,自己看中这孩子资质甚佳,一时多手送去给梅长苏做了小徒弟,两个“偶然”凑在一起,太过蹊跷,被慕容矞留意到了。

 

北燕皇帝竟能在这么细小的地方下如此深心,更由钱慧的年龄,弯弯曲曲的猜到誉王身上,这,推出了部分真相,这,也实在出人意料,有那么一点像当年的悬镜司竟然能在多年后发现卫铮未死。

 

 

事已发生,萧景琰需要考虑的就是影响和对策。

 

慕容矞肯定会以此做文章,说不定会自己去找不肖,但,这点上,萧景琰仔细想了想,倒不是那么担心。以他和梅长苏之能,找了这么多年,不肖这孩子却偏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毫无头绪。慕容矞现在才刚开始,只要盯紧些,即使他真有了信息,自己也能抢在前面。

 

且,从海东青最新动作来看,萧景琰并不觉得,慕容矞现在的重点是抢先找到不肖。至于他这样的人,具体想些什么,萧景琰很难设身处地去了解,也猜不到。

 

不过,慕容矞现在的行动猜不到,最终目的却是昭然若揭,他掌握了这个秘密,无非是要以此为契机,对付自己或梅长苏。

 

这样一来,也就简单了,萧景琰只需把北燕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这边来,他这里热闹了,梅长苏那边自然清净些。

 

现在北境的局势错综复杂,和木族的接触已近紧要关头,大渝的拓跋隼则越来越不安稳,同时,梅长苏还在打造北境的全面防务,过去这几年,他的脚步几乎走遍了整个北境的每一寸土地。

 

拓跋隼,萧景琰上辈子曾与他在战场上交锋,不能忘,不止是因为爱子庭生曾陨于其手。这人是个罕见的战术上的天才,也是个战场上的疯子,他的天赋与疯狂,同样令人难忘。

 

梅长苏曾问过萧景琰,这人比他又如何?各自优劣何在?萧景琰答得很简单,若问拓跋隼的长处,这人比梅长苏狠。若论其短,草原万骑对决,当世无人能敌。

 

这话说得好奇怪,问其长,答的好像是短处,问其短,答得却像是长处,梅长苏却懂了,听完就笑了,他笑些什么,萧景琰也明白。

 

正是明白,萧景琰知道他这些年走遍北境是为什么,更明白他现在肩上担子之沉重,古时有铸剑大师不惜以心血铸剑,这个人现在却是以心血来打造大梁的防线,已是全力以赴。梅长苏近来连信都少了,这种时候,萧景琰只想成为他的后盾,不想再让他分一点心。

 

 

如何应对北燕,萧景琰虽有怒意,却也平静,整件事,唯一让他沉思的是,是否该在现在直接告诉梅长苏,慕容矞可能已发现了不肖的秘密。

 

萧景琰所顾虑的,是他太了解梅长苏,这人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心地磊落,不肯有一点苟且,若叫他知道,因为多少涉及了不肖那孩子的安危,多半会生自责。

 

或许,萧景琰也可以瞒着他,慕容矞眼下,并没有立刻揭秘的意思,梅长苏那边,他即使不知这件事,有萧景琰亲自给他做后盾,绝不会容燕人对他真有什么行动。

 

这样似乎更好,特别是在眼前的局势下。

 

但,萧景琰好像从未对这个人真正说过谎话,他也不想对梅长苏说谎,是以,萧景琰斟酌良久,还是写了封密信给梅长苏,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在萧景琰的认知中,寻找不肖,实是他前世留下的执念,若非如此,原本的处置,让誉王妃就此带着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本来已是最好的。但,萧景琰没法忘记,那个和他有血缘之亲,却未见过一面,而能在围城中,与庭生一起慨然战死的好孩子,他既然回来了,就想把这孩子好好找回来,让他和庭生一样,置于羽翼之下,今生能安稳而过。

 

因为誉王,不肖的存在就是个忌讳,行忌讳之事,而萧景琰寻找他的理由又在前世,不能说,说了也没人信。这是他的执念,责任,自然该由他自己来担。

 

对萧景琰而言,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如果劝梅长苏不要自责,萧景琰却不知该怎么下笔,每次遇到这种事,他俩好像总会抢着认错,都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就好像当年的悬镜司,梅长苏从不觉得他有一点问题,而,无论这人怎么替他说话,萧景琰也觉得尽是自己的过失,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

 

萧景琰叹了口气,和聪明人斗嘴,真不是他的长项,气势最盛时都不能赢,他索性直白写下了自己这一刻的心情,最后加了句:不要让我担心。

 

 

28、

 

鉴煌十年,冬天似乎份外寒冷,许多地方大雪不断,而梁、渝、燕三地的君主,也都各自收到一喜一忧两个消息。

 

 

燕都中,慕容矞裹着厚厚裘服,或是方才御膳太过油腻,他觉得胃中发凉,没有暖气,正忍着不适在过目燕质子送来的许多消息,其中一点,慕容矞很感兴趣。

 

自上次返回金陵后,梁主萧景琰有些罕见的动作,他借口因兵部尚书年迈,突然亲自任命了一个新的兵部堂官,并着其整理历代兵制改革的内容。

 

这件事,说大不大,但非常特殊。

 

自萧景琰继位以来,他一直将兵权尽与梅长苏掌管,加上梅长苏领尚书事,位同宰辅,兵部尚书便是他的直属,而萧景琰自己从未直接越过这个人插手过兵部人员调动的事宜,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至于整理兵制改革内容,仿佛只是个书生的工作,但,寓意却似颇为深远。

 

梅长苏对此举的反应,似乎是没有直接反应,慕容矞的情报得知,他近来与西厉有些接触,这个动作也很有趣,可以解读为,他是为大梁拉拢西厉,共图大渝,但,也可以解释为,若梁主真有不测之意,他会不会反手和西厉共谋大梁呢?

 

慕容矞琢磨良久,兴趣盎然。

 

但,另一个消息却不太好,或许是因为前段时间,海东青在梁境内的活动太过频繁,萧景琰似有所觉,燕质子和海东青都表示,近来最好蛰伏为上。

 

 

渝地也是奇寒,渝主却精神极好的带着下属冒雪打猎去了。拓跋隼近来正代渝主征伐大渝北面的一个部落,势如破竹,高手出剑,渝主从旁看看,都觉得赏心悦目,越发得意自己当年把这等奇才生生从北燕夺了过来。

 

但,南楚那边的消息却让渝主失望。自从梁、燕联盟,大渝日孤,前些日子,渝主秘密谴使南楚,许以重利,想要说服南楚复与梁人为敌,和渝对梁形成夹击之势。

 

固然,萧景琰继位后,梁、楚亦有和约,但,乱世中,大家都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种种背盟无足为奇,不想这一次,南楚之主竟拒绝了渝主的提议。

 

楚主的措辞还是很温和,但意思却也很坚决,渝主大概诧异,同时深感警觉。鉴煌初年,梅长苏曾两度使楚,最终为萧景琰达成了现在的和约,如今大梁南方已定,看来萧景琰的北顾之志,是相当明显了。

 

这,其实还都在其次,国与国之间的盟约,重在实力,如今南楚弃渝就梁,说明在楚人心目中,梁的国力优于渝,这种蔑视,才是让渝主真正生气的地方。

 

好在,渝主也不是没有准备,他招揽了拓跋隼这样的奇才,若是再能彻底把控嘉州,梁人不战,他也要自己打过去!笑话,他从小长在战马上,这一生,打败仗也不是没有,但,渝人就算死,也要在马背上战死!

 

渝主狠狠抽了一鞭,纵马越过冰冻的河涧,心中想着,梅长苏近来常有与西厉的接触,不得不防,对其执掌的长林军的动向,他需得盯得更紧才是,对木族,也需有个决断,逼得更紧些,不能再轻易宽纵下去了。

 

 

金陵的萧景琰刚过完年,就得知,大雪成灾,且,这次受灾之地是大梁的重要粮仓,春耕将至,马虎不得。萧景琰素有亲往灾区,抚慰灾民的习惯,且,沈追也提醒他,灾区附近的一处水利,年久失修,萧景琰想一并去看看。

 

而他留在京城这段日子里,鬼魅有所遁形,是以萧景琰便又带上沈追匆匆出发了。不过,他也收到梅长苏一封信,来信内容很简单,却让他一路都甚感欣慰,梅长苏说,必定让他放心。

 

 

就在萧景琰抵达灾区后不久,北境的梅长苏也收到了一封他期待已久的来信,穆长安破例提出邀他见面,地点却定在嘉州境内。

 

 

29、

 

一石激起千重浪。

 

梅长苏帅帐之下,就穆长安的来信,出现一正一反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从好的一面说,这是木族释放善意,长期磨合之下,穆长安终于愿意在嘉州归梁一事上,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这个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但,从另一面来说,这是机会,却也极具风险,穆长安指定要见梅长苏本人,同时他指定的会面地点在嘉州境内,快马也需疾驰两夜一天方能抵达。既是秘密会面,梅长苏势必要微服而行,所带护卫不能多,更何况,他这般深入嘉州腹地,就算带上几百上千铁甲,若对方生了异心,又能有什么用?

 

穆长安这些年来,态度一直暧昧,始终有所保留。木族和渝主的矛盾愈演愈烈是真,但,木族有多少人,也是誓与江左梅郎不共戴天,若穆长安名为商讨嘉州走向,实则是想设鸿门宴诱杀梅长苏,这样一来报了血仇,二来只要能将这大梁重臣的首级献与渝主,难道不是奇功一件?什么矛盾不能解决。

 

人心难测,风险太大。

 

梅长苏以下,能参与这机密的寥寥数人,无论是新一代的言豫津和萧庭生,还是老一代的言阙与黎纲,无一例外,都对他亲自赴约持反对意见。

 

梅长苏却当场亲笔回复穆长安,此约必赴。

 

 

是夜,梅长苏在帐中如常处理他的军务,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穆长安提出这个建议,众人或许惊讶,却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木族归梁,这抉择太大,也太艰难,更何况,从某种意义来说,木族已选错过一次,这一次,是穆长安一生的最后一个机会,再错不起了。这老人若不亲自见他一次,真正信了他,如何就敢将举族人的性命相托?

 

至于那个会面地点,这是穆长安在试他,也是试验大梁,为了木族,究竟有几分诚意,肯做出几分牺牲?

 

梅长苏准备让穆长安看到自己的决心,看见大梁的诚意,对嘉州,得其心更重于得其地,也唯有得其心,才能真正得其地,这是他从一开始就既定不移的方略。

 

至于军务,他也早有安排,这些年,他常亲自带着豫津、庭生,乃至粟戎、钱慧一起行遍北境,言传身教,唯恐不详,铁壁铜墙已布下大半,交代一二就是,不复杂。

 

正此刻,随着一声轻咳,却有人走入他的帐中。

 

 

来者是言阙。

 

言阙此来边塞,名义上说是突然兴起,决定陪儿子过年,早在半年前就去了豫津镇守的边关,过年前后,又因议事之故,和豫津一起来到了梅长苏军中。

 

但,梅长苏倒是觉得,一则,自己对嘉州的计划,言阙一直参与其中,所知甚深;二则,言叔修道久了,常能悟到常人不能见的事情,穆长安这封来信,言叔大概是有些算到了,是以垂暮之年,居然远行边塞,甚至逗留了大半年。

 

方才众人都劝他,庭生是他学生,黎纲是他下属,都不便把话说到十分,最焦急的是豫津,这小子还跟小时一样,只要一急,口中对他的称呼就乱套了,唯独言阙没怎么说话,却现在独自过来了。

 

夜深雪寒,梅长苏忙起身相迎,正待请他言叔靠火盆坐下,言阙还是仙风道骨的样子,却先看着他从容一笑,居然抬手,肃然一揖,道。

 

“梅侯,老朽来代你走这一遭,如何?”

 

 

30、

 

言阙也是来劝他的。

 

老人明言,他早和梅长苏有约,来日若要出生入死,莫忘了他这把老骨头。这件事,言侯宝刀未老,看得清楚,穆长安之约有极大风险,却值得冒险,只是这赴约之人,在他看来,未必非梅长苏不可。

 

言侯自道,他已老了,闲坐家中多年,早就烦闷不堪,常常想起的仍是青年时的快事,今在暮年,竟还有一个机会,让他重新为大梁再出使一次,轰轰烈烈,不问结果,已是最好的结局!

 

至于嘉州归属,难道梅侯自负高才,还不信他这老朽的口才?

 

而激将之后,言阙却又以长者身份,说了句真正温情脉脉的话:“小殊啊,我已老了,你还年轻。在我眼中,你和豫津,永远都是孩子,更何况,你还吃过这么多苦。”

 

 

两个聪明人,深谈了一夜,梅长苏到底还是说服了言阙。不是不能领会长辈的慈心,更不是信不过言侯之能,只是,这件事,还真非他不可。

 

道理很简单,战场相逢,木族曾为虎作伥,杀过不少梁军,这点,是穆长安最终决定是否归梁的最大心障,若不能说服他,梁主能在这点上真心谅解,那么,穆长安就不敢将举族性命交托与梁。

 

梅长苏执掌长林军,他也挥军杀过木人,说明这个问题,他是最恰当的人选,而穆长安一定要亲自见他一面,就是想在这问题上弄清他的态度,若他避而不见,无论换了谁,都无法让穆长安真正放心。

 

 

三日后的凌晨,梅长苏只带黎纲等一小队人,秘密前往边界,准备赴约。

 

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言阙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那个时候,他觉得,梅长苏现在半点不像林燮了,而今却才真正发现,这孩子与他父亲,真正一般无二,越是年长,骨子里的东西越是一般无二。

 

言阙青年时的快事,那些久远的事情,之所以永远值得怀念,并不止是因为对故人的追思,而是因为,那是个明亮向上的时代,那个时候,他们相信着凭借自己的手,定能改变些什么。

 

而后,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这些剩下来的人,怀念着祁王,怀念着小殊,所怀念的,其实是那个有着希望的时代。

 

但,现在又不同了,言阙知道,他虽老了,时光不能倒流,可,他的大梁,却又恢复了青春的活力,甚至比之当年,更为朝气蓬勃,如同那个远去的孩子,如同现在的陛下。

 

 

31、

 

从梅长苏的行辕,到距离嘉州最近的梁境,大概需要五天路程,行至第四天,天色阴沉,有些零星雪花,梅长苏见要起风,便带他们提前赶到了既定的宿营地。果然日落之后,雪下得更大了,大风更吹得营帐都簌簌而动。

 

梅长苏却睡得很平稳,赶路辛苦,他只草草脱了外衣,照例裹上萧景琰送他的大氅躺下,帐内生了火,倒也不觉得冷。过去这大风雪的日子,莫道是赶路,就静静坐在家里,也得大病一场,而眼下身体舒服,人也累了,梅长苏躺下连身都没翻,闭眼就沉沉睡着了。

 

睡梦中,他最初还依稀听见帐外的风声,好大的风,渐渐的,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家里,又坐在最喜欢的位置上,看着那两棵梅树抚琴,弹着弹着,他就忍不住想去密道看看,看萧景琰会不会又站在那里,也不出声,就是站着,听他的琴。

 

他睡得很沉,好像在密道里见到了萧景琰,看见了那人新留的胡子,还聊得很开心,他得有多久,没见到这个人了……偏偏,就在聊得最开心的时候,风声又起,吹得更凌厉了些,而那风声中,似乎还多了些微弱的马蹄声。

 

是谁选这伸手不见五指,大风大雪的夜晚赶路,就算不冻死,想掉进雪坑里喂狼?真是……梅长苏蓦然一惊,竟自睡梦中醒了过来,帐中唯有一盏孤灯,四周还是一片漆黑,他侧耳听了听,外面只有风,没有马蹄声,没有就好。

 

梅长苏定定神,正准备拿口水喝,然后翻身再睡,帐外却忽然大步走进来一个人,还一并带进一身冰冷的空气,那人也披着大氅,全身都是雪,像是已冻僵了,只看着他不语。

 

梅长苏先一怔,瞬间跳起身来,二话不说,上前先把来人往外推了几步,不能让他刚从雪地出来就站到火边。梅长苏一面替来人解衣服,边解边替他拍那一头一身的雪,情急之下,他自己的动作也近乎没头没脑,全无平日的淡定周全,如此乱拍了一阵,看看不管用,干脆直接把来人一把抱进怀里,脸贴脸的替他取暖,这才低低喝道。

 

“不要命了!看不冻死你!……景琰,冷不冷?冷不冷?说话!”

 

萧景琰冒风在雪中策马飞驰了太久,的确也冻狠了,被他这样拿身体暖着,犹自顿了一阵,方能说出话来,他略缓过来,便也拿半僵的胳膊将梅长苏重重反手搂了一把,劲道大得出奇,几乎像打架似的,手臂却仍冻得有些抖,他的声音似是含笑,又像恶狠狠的,却道。

 

“先生,你就是这样让我放心的?”

 

 

  1. 引自“孙子兵法。始计篇”。

  2. 以前的番外收起来了,这篇也不用看其他番外,不影响,有疑问直接问我。飞流流治脑疾去了,所以不在宗主身边。

  3. 只码字,没本,懒到极致的状态,昔我也没出过本,无需后悔2333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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