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苏靖】夺将 13-15-俯首江左

13、

梅长苏暂居的院落中，才清晨，便无声无息的先后潜入了七、八个高矮胖瘦不同之人，各个风尘仆仆，似经长途跋涉，却又都神完气闲，毫无疲态，自是内家高手。

这群人彼此相识，见面却不寒暄，只以目示意，默契甚深，他们在黎明之际，环绕在这边城陋室之外，却不知意欲何为？

门栓一响，室内，却只走出了黎纲一人。

众人见他，便露出了亲热神气，抱拳行礼，这才低语一二，黎纲也笑着叫他们进屋去，大家却都拒绝了，依旧坚持要侍立院中，晨光之下，各个岿然不动，身形挺立如标枪。

庭间皆是残雪，又起了风，黎纲摇头一笑，却也不再多劝。

无他，宗主今日难得好眠，尚未起身。江左盟中，兄弟们无论是否出身赤焰，对宗主的敬，是一般无二，这几位兄弟平日执掌一方分舵，都许久未见宗主，他们乐意这般立雪相侯，等宗主醒来推门相见，齐齐参拜他一次，方自心中欢喜。

梅长苏极少会睡得这样沉，而这一夜，他连梅岭的火与雪都未梦见。

那日他来到小城，先到将军府，却得知，将军带人修墙去了，少顷便归。这一会儿功夫，他竟也等不得了，直接转向城西。

黎纲带着几个兄弟不远不近的跟着，路上有雪，不是很好走，他一脚深一脚浅的前行，脑中却在静静思考，若一会儿见到的不是景琰，该如何处置？

这些事，他来时路上早已想得周全，此刻再过一遍，越发冷静，哪怕推及最坏结果，也无半点多余的情绪浮动。

未虑进，先虑退，这本是兵家特有的思考方式，他从小便无师自通，更何况，经历过梅岭之劫，今日能再站起来，梅长苏已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他再畏惧的？

然，才到城西，尚未四顾，景琰就没有半点征兆的好端端出现在了他面前，梅长苏蓦然一顿，大概就是那步踩虚了，他足下一滑，差点跌了一跤，总算还是重新站稳了。

这世间是否还有什么事值得畏惧？梅长苏不知道，但，他的好朋友既然还活着，那这世间便必定还有让人感激不尽的存在，真好。

六年前，他没了那许多的兄弟，可，眼前最重要的这个，失踪两年，遍寻天下，始终生死未卜，却还是回来了……

他定定看着那个尚未自觉的家伙，先有一瞬释然，一份感激，诚心诚意，感激那不曾厚待他的老天，这感念，融融如春风，几乎遍体皆暖，暖到让他连自己那一身迟早要命的鬼毛病都忘掉了，然后，却又突然光火起来。

或许，是担心了太久，什么最坏最痛苦的结果都冷静考虑过了，而真正找到的景琰却是那般专心又轻松的嚼着草根画图，构思到得意处，还不时摸摸胡子，顾盼自雄，简直太过自得其乐，特别是，最后看见他这“陌生人”，居然也能那样没半点防备的灿然一笑。

这么没心没肺！！他脸上多少还能不动声色，心下那藏了许久的少年时的脾气，却突然就发作了，来势汹汹，气冲斗牛，可吞天地，真是突兀之至，没有半点转折。

景琰那把好得意的大胡子，他捉到了人，便淡淡对黎纲说，带靖王回去，越不惹眼越好。江左盟门下，他高兴说日食那天月亮会变方，大家也会照信不误。

看着景琰毫不知情就告别了心爱的胡子，梅长苏喝着药去压他那受凉又激起来的咳嗽，而心中忽然听见个久违的声音，熟悉又亲切，那声音好像是穿越了六年的时光，专门跑来，气愤愤又生无可恋的对他说。

（小殊！你这是泄私愤……）

嘿，当时他就轻轻松松听着，脸上若无其事，心下十分痛快，药都喝得爽利了，再有几把胡子也大剪刀一挥，一并解决了！

而这一刻，将醒未醒的梅宗主却是摇头失笑，似是不敢相信，如今的自己还能干出这等事？他就这样笑着睁开了眼，眸色一片清明，精光微露。

14、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渝人首领意外截获了一条重要消息，厉军的补给到了，而厉人这次后勤补充速度之快，完全出乎首领的意料。

大家对峙多年，彼此都算熟悉，按照常识，双方不管谁都好，向上级讨要粮草，嘿，那真恨不能是要一步一磕的回各自京城去，这样都未必能讨得到。

但，探马来报，厉军近来以重兵警戒小城南面的一个山谷，沿途车马不断，似乎是厉军新的囤粮之所。

渝人首领一番斟酌，记起厉军前段日子果然一直在加固城墙，似有坚守避战之意，若无粮草，如何坚守避战？是要把自己都饿死吗？

综合这点，看来厉人得了粮草的消息不假。

于是，渝人首领艳羡之余，又派出了暗探，以商贾模样混入城中，去找从前就勾搭上的亲渝的厉人，遂得知，粮草不假，因上次厉军大胜，这次的补给给的很痛快，足有半年之数，现在全数就囤在南面山谷里。

渝人首领好不苦恼，渝军长于马上野战，不擅攻坚，而上次那一败，首领自己觉得很冤枉，完全是被那厉人大胡子偷袭所致，偏他的手下却似有好多被吓破了胆，谈髯色变，恨杀！

是以首领急需一场胜仗，正面与那诡诈的大胡子作战，击溃他，以便重振手下这群胆小鬼的士气，奈何，若是厉军就此避战，这麻烦可就大了。

首领骂骂咧咧了几日，终于又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还是城中厉奸得力，报之，那囤粮的山谷虽在厉境之内，但山势相连，厉军扼守的只是大路，山间还有一条小路，正通往距离渝军不远的大山，从那里以轻骑掩杀过去，也不过就是一夜的路程。

渝人首领仔细琢磨了地形，决定长途奔袭，神出鬼没，去后方袭扰敌人的粮道，以报上次之仇，也看看那大胡子厉将没了粮，还怎么跟他作对？

夺粮要以一只精锐骑兵，秘密潜入敌境，人数不能太少，否则连护粮的厉军都打不赢，却也不能太多，否则在厉人境内，还未达到山谷，便已暴露了行踪，容易被敌聚而歼之。

不过，长途奔袭，原是渝人的拿手好戏，首领斟酌再三，派出一千铁骑，绕山谷小路而行，去奇袭对方藏粮的山谷。至于那些粮草，就地一把火烧了自是最简单的方法，但，首领本就有些贪心，加上不久前刚损失了精锐马队，就想把对方的粮食也夺回来，也算功劳一件，将来也好和渝主交待。

如此一来，渝人首领还得另外调动了三千人，部属到厉、渝边境，以便随时接应那出去抢粮的一千铁骑。

一个月高风黑之夜，渝军骑兵人衔枚，马摘铃，绕羊肠小道，小心翼翼来到了厉军储粮之所，厉人防范甚严，当下就据以地利，一阵乱箭如雨，杀声震天。如此混战一番，还好，厉人战意不如渝人坚忍，眼见不敌，也就退了。

此刻天也快亮了，负责劫粮的渝人唯恐对方援军将至，不敢久留，匆匆带上了粮草，便赴归程。幸而在边境负责接应的渝人听见了杀声，前来接他们，总算把这队辛苦奔袭的骑兵安全带回了中军大帐。

然，这里自有噩耗等着他们。

因渝军主力不是外出劫粮，便是前去四面奔走接应，主帅中军还需要护卫，自家后方的囤粮大营便就空虚。

那一夜，亦有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厉人骑兵，轻轻巧巧劫走了渝人的粮食，整个行动，几乎没什么声响就完成了。

渝人首领大怒，责问负责守粮的守军，厉军劫粮的可又是那个青年大胡子？守军泣曰：黑灯瞎火，厉人如飞而至，骑的还都是渝马，兄弟们听到马蹄声并没有半分警醒，根本来不及抵抗，这次来的，似乎是个没胡子的带了一群大胡子。

这话颠三倒四，又有胡子，又没胡子，气得渝人首领拿起鞭子将守军就地乱抽了一顿。更让他愤怒的还在后面，天光大白后，渝人发现，自家所劫的厉人的“粮草”，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大致是外层略有粮秣，而内层皆是泥土，盖因当时伸手不见五指，又深入敌境，负责劫粮的队伍紧张到了极点，不及细查，就这样把厉人的泥巴辛苦带回来了。

而萧景琰还是穿着他那破破烂烂的战甲，骑着抢回来的高头大马，懒洋洋斜扛着同样来路不明的大刀，带着兄弟们，驼满渝人的粮草，回到小城城下时，天光也才大亮。

这仗打得太轻松，几乎没动杀气，大伙一路讨论的话题也就歪出了战场三千里，都在聊回去拿渝人的粮食做些什么吃食好。

萧景琰笑眯眯的听着，偶尔咽口口水，居移气，养移体，总和这帮粗豪兄弟在一起，他有时也觉得自己不像将领，倒像山大王。

行近城下，神气活现的山大王的眼力好，遥遥看见自家小破城头上有白衣凌云，恍若谪仙，其态之悠然自得，除了江左梅郎，再不会有第二个。

这么个人物，却能云淡风轻的跟他合谋这个拿泥巴换粮的“缺德”主意，还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处处心有灵犀。萧景琰不觉宛然，心情更是大好，忍不住就向城头挥手大打招呼。不意，上行下效，兄弟们见老大抬手，不明就里，也就开心高呼着向总闹鬼似的军师一起挥起手来，惹得军师哈哈一笑。

哈，好不热闹！

15、

随着神秘的江左梅郎的到来，小小边城，渐渐四面风起，八方云动，正面战场上日益密布的战云之外，更有一道不同寻常的阴霾，来自遥远的金陵。

年节将至，本是宁国侯府最热闹的时候，这是谢、卓两门会亲的日子，宁国侯谢玉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很多事，他得独自理一理。

两年前，靖王在西境意外失踪，当时陛下的关注，其实颇出谢玉的意料，他不曾想过，陛下会这般“认真”对待靖王的事情。

想深一层，靖王失宠于陛下，无非是为赤焰一案，那么陛下对此事的反应，难道是他对当年的旧案意识到了什么？有了怀疑？有了悔意？

往这方面一想，纵然是谢玉，金殿之上，也不由汗透重衣。